官道上那棵突兀倒下的树,最终被证明只是一场虚惊——或者说,一场未遂的试探。锦衣卫首领带著两人谨慎上前查看,断口处有利器砍凿的痕跡,但痕跡很新,动手的人显然在他们到来前刚刚仓促离开,並未留下更多线索。两侧树林寂静,唯有秋风掠过枯枝的簌簌声。
“哼,宵小之辈!”锦衣卫首领冷哼一声,眼神冰冷地扫过周围,似乎想將躲藏的老鼠揪出来,但最终只是挥手让手下合力將树干拖到路边清出道路。对方目的不明,深浅未知,护送任务要紧,不宜节外生枝。
队伍再次启程。朱明悄悄鬆了口气,下意识地又瞟了一眼路旁的林地,不知道老朱头派来的“暗卫”有没有发现什么。徐达依旧沉默,但握韁绳的手似乎更紧了些。
接下来的路程波澜不惊。除了朱明那蹩脚的骑术让他大腿內侧被磨得生疼、齜牙咧嘴还得强忍之外,並未再发生意外。晓行夜宿,餐风饮露,啃著能当凶器的乾粮,喝著凉水,朱明算是真切体会了一把古代出远门的辛苦。好在有徐达那“特供”的小米饼偶尔接济,还有暗处未知的护卫带来的安全感,总算有惊无险。
数日后,风尘僕僕的一行人,终於望见了大明王朝的心臟——应天府那巍峨雄伟的城墙。
高耸的城楼,厚重的城墙,如织的人流,喧囂的市井…这一切都让久居平山村的朱明感到一阵目眩神迷和格格不入的压迫感。京城,天子脚下,这里的每一寸空气似乎都瀰漫著权力和规则的味道。
然而,预想中立刻被带入皇宫面圣的场面並未发生。锦衣卫首领將他们带到一处並不起眼、但守卫森严的官驛安置下来,只留下一句“在此等候陛下召见,不得隨意走动”,便带著人匆匆离去,显然是回宫復命了。
召见?何时召见?圣旨上不是说的“即刻入京”吗?这“即刻”之后,就成了漫无目的的等待?
朱明和徐达被安置在一间乾净却简陋的客房里。徐达第一时间仔细检查了房间的每个角落,確认並无窥探之处后,才稍稍放鬆。
他依旧保持著那副老僕的妆容,灰白的头髮,微驼的背,粗糙的双手,眼神浑浊,任谁也难以將他和那位威名赫赫的中山王联繫起来。
回家?更是想都別想。徐府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著,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一天,两天…宫里毫无消息。送饭的驛卒面无表情,问什么都只回“不知”。锦衣卫再未出现,仿佛把他们遗忘在了这小小的官驛里。
朱明从一开始的紧张、忐忑,逐渐变得焦躁不安。这种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感觉,最是折磨人。朱標到底什么意思?把他千里迢迢召来,就为了晾著他?
夜幕再次降临,京城华灯初上,官驛里却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更梆声。
油灯如豆,在墙壁上投下两人晃动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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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管家,”朱明终於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陛下…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把我们撂在这儿就不管了?”
徐达盘膝坐在榻上,如同入定的老僧,闻言缓缓睁开眼。昏黄的灯光下,他眼中的浑浊褪去,露出属於名將的锐利和清醒。“太子殿下,如今是皇帝了。”
他先纠正了朱明的称呼,声音低沉而平稳,“陛下日理万机,岂会立刻召见一介草民?晾我等几日,一是察其心性,二是…或许朝中另有要事,亦或…”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陛下也在权衡。”
“权衡?”朱明的心提了起来,“权衡什么?难道他改变主意了?还是发现了什么?”他最怕的就是身份暴露。
“未必。”徐达微微摇头,“陛下圣旨召你,是为农具新法。此乃实事,利国利民。陛下仁厚,重农桑,此心当不假。拖延召见,或许是朝中对此有异议,或许…是在等更好的时机。”他看向朱明,“你我如今,唯有静心等待。急躁,乃大忌。”
朱明嘆了口气,道理他都懂,可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徐管家,我不是急躁,我是…害怕。”
他实话实说,在这种老狐狸面前掩饰毫无意义,“这京城,龙潭虎穴一样。我一介白身,还是个…『已死』之人,万一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那就是万劫不復。而且…”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眼中充满了决绝:“这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多待!太危险了!等见了陛下,献了农具,说清楚了那些法子,咱们就得想办法赶紧走!无论如何都得回平山村去!”
那里虽然穷,虽然偏,但有老朱头坐镇,有熟悉的乡亲,有他能施展拳脚、也能掌控的天地。而这京城,繁华之下儘是旋涡,他这只小虾米,隨时可能被碾得粉碎。
徐达静静地看著他,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斟酌措辞。
“朱专员所想,我自然是明白。”良久,徐达才缓缓开口,声音凝重,“京城確非久留之地。陛下面前,当谨记:只言农事,不及其他。新镰、水轮、焦炭、鼓风,此乃你立身之本,亦是陛下召见之由。”
“將此四物之妙,阐述清楚,画出图样,若陛下允准推广,便是大功一件。功成之后,当以『村中尚有未竟之事,乡民翘首以盼』为由,恳请还乡。陛下以仁孝治天下,或会准允。”
他的思路清晰而冷静:“然,天意难测。若陛下强留…”徐达的目光骤然变得深邃锐利,“…则需见机行事,甚至…提前谋划退路。”
“退路?”朱明心中一紧。
徐达没有明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那里,或许有他们不知道的力量在暗中流动。
“今夜之语,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他最后低沉地说道,“安心等待。一切,待面圣之后,自有分晓。”
房间內再次陷入寂静。油灯的灯轻轻爆了一下。
朱明看著徐达那沉稳如山岳的侧影,焦躁的心绪似乎被抚平了些许,但那份对京城的抗拒和对未来的不確定性,却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更加浓重地压了下来。
他只想好好扶贫,怎么就这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