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息堡·白浪与浮云
咸湿的海风,带著从未体验过的磅礴气息,猛地灌入鼻腔,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让除了阿德拉之外的所有人都瞬间失语。
一座依海而建的巨大白色城市,如同镶嵌在碧蓝绸缎上的珍珠,一半坚定地扎根在陆地上,另一半则大胆地探入波光粼粼的海湾。巨大的水车,依靠著海浪不知疲倦的推力,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缓缓转动。粗壮的缆绳连接著水车和繁忙的港口,將一箱箱货物如同被无形巨手托举著,稳稳地从海面输送到岸上高耸的仓库平台。效率惊人,气势磅礴。
“哇哦……”卡洛斯张著嘴,金髮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全是没见过世面的震撼,“这…这就是大海?这就是风息堡?我出息啦!我见到大海啦!哈哈哈哈!”他像个第一次拿到果的孩子,兴奋得手舞足蹈,差点原地蹦起来。
斯科特站在他旁边,身形挺拔,眼神复杂地眺望著这座闻名遐邇的“罗斯海上明珠”。他声音低沉,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虽自幼便知其名,然身为质子,一步不得踏出百城。今日得见……名不虚传。”那繁华的景象,似乎勾起了他某些深藏的思绪。
马尔科斯的反应最为直接。巨大的牛头人发出一声兴奋的低吼,迈开蹄子就冲向最近的金色沙滩。他笨拙地蹲下巨大的身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捧起一大把湿漉漉的沙子——连带著不少海水。然后,在眾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毫不犹豫地把那捧混合物塞进了巨大的牛嘴里!
“噗——!!!”下一秒,马尔科斯猛地將嘴里的东西全喷了出来,巨大的牛脸瞬间皱成一团,深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和生理性的不適,瓮声瓮气地吼道:“水!水怎么是咸的?!呸呸呸!”
齐贝伦强忍著扶额的衝动,努力维持著元帅应有的仪態,儘管他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辽阔的深蓝。他清了清嗓子,用儘量平稳的语调解释道:“海盐,马尔科斯。海水富含盐分。这…恰恰是风息堡最大的收入来源,也是此地富庶的根本。”他的冰眼眸扫过繁忙的港口和鳞次櫛比的白色建筑,语气里带著一丝客观的评估。
阿德拉闻言,红唇勾起一个瞭然的弧度,带著点看透世情的慵懒:“不止哦,小元帅。盐税固然是金山,但咱们那位德古拉侯爵,最拿手的可是做生意和『打秋风』。”她纤长的手指隨意地指了指港口,“作为罗斯王国最好、几乎可以说是唯一的深水良港,南来北往的商船,谁来不得被他扒一层皮?雁过拔毛,兽走留皮,不外如是。”她的话语里没有贬义,反而有种“这傢伙真行”的微妙讚嘆。
萨兰贝尔站在稍远处,素白的兜帽被海风吹拂著轻轻摆动。她安静地望著无垠的蔚蓝海面,那深邃的蓝色似乎与她冰蓝的眼眸產生了某种共鸣。海风带著自由的气息,吹散了禁地迷宫带来的阴霾,让她清冷的侧脸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一瞬,显露出难得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卡洛斯立刻捕捉到了圣女表情的细微变化,狗腿属性瞬间激活。他凑到萨兰贝尔身边,指著远处的灯塔和水车,唾沫横飞地开始即兴发挥:“圣女大人您看!那灯塔!据说建了快一百年了!还有那水车!嘖嘖,纯天然动力,节能环保,彰显了风息堡人民智慧的结晶!还有啊,传说当年海妖……”
他正要把不知道从哪个酒馆听来的野史添油加醋一番,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圆滑、热情、带著点市井油滑腔调的声音,硬生生打断了他的“歷史讲座”:
“阿德拉女爵!好久不见!您这风采,真是愈发照人了啊~这海风一吹,您往这儿一站,连咱们风息堡的海景都跟著增色三分!”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正快步走来,那体型,活像一个会移动的、裹著华丽丝绸的酒桶。来人正是风息堡的主人,德古拉侯爵。他脸上堆满了过於热情的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张开双臂,目標明確地朝著阿德拉就要来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那架势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
阿德拉挑了挑眉,红唇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似乎並不打算躲闪。
然而,就在德古拉侯爵那圆润的双臂即將环上阿德拉縴细腰肢的瞬间——
一只覆盖著薄茧、指关节分明、麦色皮肤的手,如同最精准的鹰爪,闪电般从德古拉身后探出,一把精准地掐住了他那肥厚的耳垂,然后毫不留情地往后一拽!
“哎哟哟哟——!老婆!疼疼疼!”德古拉侯爵脸上的笑容瞬间扭曲,变成了齜牙咧嘴的痛苦面具,身体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力量拽得向后踉蹌了两步。
一个身影从他身后转了出来。来人身材精干利落,穿著一身便於行动的深色皮甲,麦色的皮肤透著健康与力量感。一头黑色短髮乾脆利落,如同她的眼神。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左眼上覆盖著一个黑色皮质眼罩,平添了几分野性的杀气。此刻,她那只完好的、如同黑曜石般的右眼,正喷著实质性的怒火,死死盯著自己那不成器的丈夫。
“德古拉·浮云!你在想什么老娘我看不出来?”玛丽·浮云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又脆又利,带著浓浓的泼辣和毫不掩饰的威胁,“你刚才眼珠子往哪儿瞟呢?那边那位穿白袍子的漂亮女祭司是吧?活腻味了?嗯?”她掐著耳朵的手指又用力拧了半圈。
“冤枉啊老婆大人!”德古拉侯爵疼得直跳脚(虽然以他的体型跳不太高),“贵客!都是贵客登门!我这不是代表风息堡,表示最诚挚的欢迎嘛!热情!这是热情好客的礼节!哎哟轻点轻点!”
阿德拉这时才轻笑出声,款款走上前。她没理会德古拉的辩解,而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指尖若有若无地轻轻勾了一下玛丽掐著德古拉耳朵的那只手的手腕。她的眼神带著一种慵懒的、只有女人才懂的曖昧,直接迎上玛丽那只锐利的独眼。
“玛丽姐,”阿德拉的声音带著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亲昵,“德古拉大哥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不过是见到老朋友,一时高兴罢了。你呀,就是太紧张他了。”她的指尖在玛丽的手腕上短暂停留,传递著某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玛丽那只独眼里的怒火,在对上阿德拉的目光和她那若有似无的触碰后,竟然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她哼了一声,鬆开了掐著德古拉耳朵的手,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丝毫不减:“算你走运,有阿德拉妹妹给你说情。”她甩了甩手腕,仿佛上面沾了什么不乾净的东西。
卡洛斯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內心疯狂刷屏:『我去!这什么情况?刚才那眼神拉丝了吧?绝对拉丝了!啊这…这段得掐了不能播!少儿不宜!不对,是神官不宜!』他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假装研究沙滩上的贝壳。
齐贝伦適时地走上前一步,微微頷首,礼节无可挑剔:“齐贝伦,见过德古拉侯爵阁下。”他的声音平静,带著军人特有的沉稳,很好地冲淡了刚才那场闹剧的尷尬。
德古拉侯爵如蒙大赦,揉著通红的耳朵,赶紧堆起笑容迎向齐贝伦,那变脸速度堪称一绝:“哎呀呀!元帅大人!久仰久仰!如雷贯耳啊!您在南方剿匪安民、扶危济困的善举,那真是遍布整个罗斯,连我们这海角天涯的风息堡都传遍了!佩服!实在是佩服!”他搓著手,语气浮夸得能拧出油来。
齐贝伦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表情,客气而疏离地回应:“侯爵阁下过誉。风息堡治理有方,商旅繁荣,民生安定,善名亦远播四方。”这话听著是恭维,但配上他那张没什么波澜的脸,总觉得有点微妙。
德古拉侯爵一听“善名远播”,立刻把圆滚滚的胸脯挺得更高了,脸上那“嘚瑟”二字简直要发出光来,他挥了挥胖手,用一种近乎江湖大佬的口气说道:“哎——!身外之名,不足掛齿不足掛齿!就好像那天上的浮云,看著好看,风一吹就散了!都是道上跑船做生意的兄弟们给面子,抬举!抬举而已!哈哈,哈哈!”
卡洛斯在一旁听得嘴角直抽抽,內心疯狂吐槽:『我去!这老小子!还能再浮夸点吗?还『道上兄弟』?当自己是黑帮教父啊?嘚瑟俩字都快刻脑门上了!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有钱是吧?』他赶紧低下头,生怕自己翻白眼的表情被看见。
萨兰贝尔也微微頷首行礼,清冷的声音响起:“萨兰贝尔,见过侯爵大人。”
德古拉侯爵下意识地想露出一个更“热情”的笑容,但眼角余光瞥见自家夫人玛丽那如同实质的、带著警告意味的独眼目光,立刻像被针扎了一样,脖子一缩,认命般地低下头,规规矩矩、甚至带著点恭敬地回礼:“圣女大人客气了,欢迎蒞临风息堡。”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和刚才的浮夸判若两人。
就在这“宾主尽欢”(?)的寒暄时刻,一直站在旁边沉默的马尔科斯,巨大的牛头却猛地转向了港口卸货区的一个方向。他那双深褐色的牛眼里,之前尝到海水的困惑、看到侯爵夫妇闹剧的好奇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灼热的希冀光芒。
顺著他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堆积如山的货物旁,一个同样高大健硕的身影,正扛起一个巨大的木箱,轻鬆地甩到肩上。那覆盖著深褐色硬皮的强壮身躯,那標誌性的弯曲牛角,那粗壮有力的四肢——赫然是另一个牛头人!一个正在风息堡码头挥洒汗水的牛头人力工!
马尔科斯巨大的身躯微微前倾,粗重的呼吸似乎都停滯了,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个同族的身影上,仿佛看到了某种失落的珍宝,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渴望。海风似乎都带上了他无声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