圜阳
吕宣一行抵达后,特意没有先去找田楷,而是寻了处不起眼的客舍安置,问明路径后,便直奔郭泰府邸。
郭宅门庭难称阔气,反倒颇显冷清。一名老苍头应门,听闻吕宣自报家门,打量了他一阵儿,方才慢吞吞地入內通传。
等候片刻,老苍头返回,却只允吕宣一人入內。王鋃当即踏前一步,吕宣侧过身来,压低声音:“此行乃是为王先生办事,我等是有求於人,郭君又非等閒之辈,你这样的態度,岂不是误了王先生的大事?”
王鋃与吕宣对视片刻,最终,他腮边的肌肉鬆弛下来,缓缓收回了脚步。
吕宣隨老苍头步入宅中。庭院不深,收拾得却极为乾净,几株耐寒的松柏点缀其间,步入正堂,只见一人早已立於堂中相候。
此人看上去不比吕宣大太多,面容清俊,肤色微黝,穿著一身青色深衣,眼神沉静温和,若非早知底细,吕宣绝难认为眼前之人便是西河太平道信眾的领袖。
“九原吕宣,见过郭君。蒙黄龙先生引荐,特来拜会。”吕宣依礼相见。
郭泰並未立刻回礼,而是將吕宣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仿佛要透过皮囊看清內里筋骨。吕宣虽觉莫名,却也不闪不避,坦然受之。
片刻,郭泰方缓缓拱手还礼,声音平稳:“吕君远来辛苦。不知有何见教?”他抬手示意吕宣入座,自己亦於主位坐下,姿態从容。
吕宣落座,开门见山:“此次冒昧来访,实是有事相求於贵道信眾。宣需將一批马匹,自本县田氏马场运往五原临沃。路途遥远,恐生变故,需得力人手护卫协助。不敢奢求全程护持,只望贵道信眾能助我將马队安然送入五原郡境即可。”
郭泰静静听著,面上无波无澜,待吕宣说完,才徐徐开口:“此事於我太平道信眾,有何好处?”
吕宣早有准备:“愿奉上盐二十石,上好皮货五十张,以作酬劳。”
郭泰闻言,轻轻摇头:“吕君,田家马场之名,圜阳无人不知。其所出皆良骏,纵是其中下駟,恐亦值万钱之上。仅以些许盐货相酬,恐难称等价。”
“除此之外,这匹马中,郭君可任选一匹留以自用,费用算在宣身上。”
“吕君或许误解了。郭某並非问此事於我个人有何好处,而是问,於此地千百信任追隨於我的信眾乡邻,有何益处?”
吕宣一时语塞,心中暗嘆,这郭泰果然如黄龙先生所言,信心甚篤,可是自己手头的东西也有限,他还计划著囤积物资应对大灾,总不可能压上自己的全部身家,这可如何是好?
见吕宣沉吟,郭泰继续道:“其实,吕君此请,郭某本有意应下。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吕君应当算是我等的恩人。”
吕宣不解:“恩人?郭君此言何意?宣与郭君应是初识……”
郭泰淡然道:“郭某与黄龙先生,素有书信往来。早先黄龙先生信中提及,言今岁天时將有大异,嘱我早作预备。郭某深信黄龙先生为人,故而虽未见灾兆,亦全力筹措粮秣,分散储藏於信眾之家。如今春旱已成,蝗影渐现,郡府无所作为,豪强闭仓抬价,唯我信眾之家,因早有预备,稍得喘息之机。而最近所得黄龙先生之信,说追根溯源,是九原吕君通晓卜数,占得此灾异,故而我说,无论吕君本意如何,从结果上看,確是有恩於我西河信眾。”
吕宣这才恍然,心中对黄龙的感激又多了几分,可能没有这句话,这郭泰愿不愿意和自己见一面都是两说。
郭泰话锋一转,神色郑重起来,“若是仅需郭某一人之力倒也罢了,但是护送马匹,所需人力诸多,若所得报酬不能惠及信眾,恕郭某不能轻言许诺。”
“那便请郭君直说,需要什么,若是宣力所能及……”
“钱、粮、布帛……以及最重要的……我们需要兵器。”
“兵器?”吕宣心中剧震,猛地看向郭泰。这……太平道起事不是还要好几年吗?怎么此刻便已开始直接谋求军械?
郭泰仿佛看穿了吕宣惊疑,平静地解释道:“吕君勿疑。所求诸物,只为自保。吕君可知,西河郡內情势,与五原相较,只怕更为不堪?”
他语气中透著一丝无奈与愤懣:“郡之西鄙,制虏、眩雷等旧障塞,早已沦为贼巢,匪徒据险肆虐,劫掠乡里;北面广衍城外,那座废弃的谷罗城,现下更是聚拢了一伙悍匪,声势颇大,屡屡侵扰临县。而西河太守曹绍,乃中常侍曹节从子,到任以来,只知横徵暴敛,於民生治安,可谓毫不上心!官府无力剿匪,我等小民,若不想引颈就戮,便只能想法自保。”
吕宣听罢,默然良久。西河情势,竟与五原如此相似,豪强、匪患、昏官……百姓皆处於水深火热之中。
可问题是,吕宣手里也没有兵器啊,连他自己预备组建的民防团都用不上像样的武器,到哪里给他郭泰弄武器去?
他嘆了口气,准备告辞,刚要开口,突然间,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地方——
谷罗城……广衍……
李肃当日之言与此刻郭泰之语瞬间重叠——“广衍左近,谷罗城,盗匪盘踞……”;“北面广衍城外,谷罗城,聚拢一伙悍匪……”
原来如此!想起来了,为什么这个词这么熟悉,原来是这么回事!
吕宣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直视郭泰,缓缓道:“郭君,你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不过需得郭君你派人,隨我去取。”
“这有何难?我便派几人隨你……”
“不够。”吕宣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
“那好,我派十名得力弟子隨吕君前往,如何?”
吕宣摇了摇头,伸出五指:“十人远远不够。郭君至少需予我五十人,並且,需备好椎埋穿掘之具。”
“五十人?还要掘凿之具?”郭泰彻底愣住,一时无法理解吕宣的意图,不过不知怎的,他隱隱感到,对方並非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