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议论一不是说他,而是说王宫里那个替身。
人们谈论著“国王”近来安分了许多,虽然没有建树,但至少没再闹出从前的荒唐事。那平淡的语气,仿佛在谈论一个————勉强合格的物件。
那一刻,雨果心中涌起的不是愤怒,而是某种冰凉的委屈与嫉妒。
那个替身,那个傀儡,那个贗品!
他凭什么?凭什么顶著自己的脸,安安稳稳地坐在王位上,享受著哪怕有限的权力与舒適?而自己这个正牌货,却要像野生的土狼犬一样流浪,连最卑微的自由都品尝得如此憋屈!
一个念头如心底的饭匙蛇般缠绕而上:只要“国王”还活著,他这个“皮特”就永远不是真的。
不是他想回去当国王—一老天爷,他一点也不怀念那该死的王位!他怀念的是王宫酒窖里的陈年佳酿,是御厨做的酥皮馅饼,是柔软的舞天鹅绒床铺————但他绝不怀念那些责任和束缚。
他想要的是彻底割裂。
如果“雨果十六世”这个身份成了他体验“真正自由”的绊脚石,那么,就搬开它。
他要完成的,是一场比索罗亚克褪去“幻影”更加彻底的蜕变一不仅要改变形態,更要杀死过去的灵魂。
只有“国王”死了,而且是公开地、確凿无疑地死了,他的这张脸才能从“活著的国王嫌疑犯”变成“长得像已故国王的可怜虫”。后者虽然还是会引来侧目,但至少不会再有跪拜,不会有试探,不会有那种將他与权力和责任联繫起来的目光。
他可以真正地成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可以肆意妄为的普通人。
於是,沿著那条小河的流向,他回到了王都,像一滴污水匯入城市的排水沟。
他在黑眼鱷酒馆最阴暗的角落里坐下,掉最后几个银幣买酒,然后开始对旁边一个看起来百无聊赖的老卫兵含糊不清地嘟囔——
“我曾有个在王宫任职的朋友————那个王,已经不再是他了————不再是了————”他得確保这些话能断断续续地飘进有心人的耳朵。
黑月伯爵勒克莱尔,那个曾经的书记官,他忠诚的、像圆丝蛛一样编织信息网的勒克莱尔,一定会注意到这些流言。
这是钓他出来的饵。
不到一天,雨果就在那家廉价酒馆发霉的臥榻边,看到了勒克莱尔。
这位昔日的书记官如今已是权倾朝野的黑月伯爵,气质改变了许多一银灰色的头髮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衣著华贵,周身散发著位高权重的气息。然而,当他望向雨果时,那份令人熟悉的谦卑却丝毫未变,简直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归来。
雨果沉默地跟著他,再次踏入那条熟悉的园密道。
更令他意外的是,甚至无需他开口,勒克莱尔就已经自行將那个冒牌货重新幽禁。
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仿佛执掌王国的权柄不过是暂时寄存的宝物,此刻被伯爵理所应当地双手奉还。
重返朝堂的过程顺利得令人恍惚一把四年间留长的杂乱鬍鬚修短,给眉骨扑点粉后,镜中的面容与四年前並无太大差异,足以瞒过所有大臣和护卫一一也不知这该令人高兴,还是难过。
或许是因为替身在四年间行事低调的缘故,没有人察觉到异样。唯一的小插曲来自一个叫露娜的傢伙,这个蠢货歪著头,亮晶晶的眼睛死死盯著他,突然当眾不知所谓地尖叫起来,夹杂著没人能听懂的胡言乱语。
“把这傢伙赶到园去,吵得我头疼。”雨果对不明真相的侍从挥挥手,轻易地將这小小的异常打发走了。
一切似乎都已重回掌控,有条不紊。
直到勒克莱尔在书房里,用最平静的语气询问那个最核心的问题“陛下,塔楼里的那个东西”,您希望如何处置?遣散回家,秘密处刑,还是把他流放到国境之外?”
“不,勒克莱尔。”
雨果,或者说皮特,却缓缓摇了摇头。
图穷匕见。
“我要你帮我————杀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