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同一时间,京城各处的爆竹声,仿佛得到了统一的號令,骤然间变得无比密集、响亮,匯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震得窗户都嗡嗡作响。
朱由检站在窗前,静静地聆听著。
他知道,明天,正月初一,他將穿上最华丽的十二章纹袞龙袍,戴上翼善冠,登上皇极殿那高高的御座,接受文武百官的三跪九叩,朝贺新年。
而就在那场盛大恢弘的典礼背后,一场他与整个文官集团的交锋已经箭在弦上。
钱谦益和他的“君子”同党们,此刻或许正在家中,一边守岁,一边摩拳擦掌,准备著明天的“致命一击”。
他们以为自己手握规则与道义的王牌,胜券在握。
他们却不知道,他们的底牌,早已被朱由检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们更不知道,朱由检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他不是在被动应战,而是在主动布局,请君入瓮。
他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只是用截断奏疏这种小手段去敲打他们。
这一次,他要掀桌子。
他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政治清洗,来为他的崇禎元年,献上一份最华丽、最血腥的“开年大礼”!
“崇禎……”朱由检低声念著这个即將伴隨他一生的年號,眼中闪烁著前所未有的光芒。
崇,高也,山大也。
禎,祥也,吉也。
“崇高的吉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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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嘲地笑了笑,隨即,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不,朕的『崇禎』,当解为——崇武方能安禎!”
他猛地关上窗户,將满城的喧囂与烟火,都隔绝在外。
转身,走向那张在烛光下泛著幽深光泽,象徵著至高权力的龙椅,缓缓坐下。
黑暗中,他的身影与巨大的龙椅融为一体,仿佛一头在黑夜中缓缓睁开了双眼的史前巨兽,静静地伏在权力的巔峰等待著黎明的到来。
等待著,那场註定要载入史册的——
崇禎元年,正旦大朝会!
崇禎元年的第一缕晨光,並非如诗中所写那般温暖和煦。它是一抹冷冽的、几乎毫无温度的鱼肚白,艰难地刺破了北京城上空浓重如墨的夜色。寒风如同无数把无形的冰刀,在紫禁城的宫墙之间穿梭呼啸,发出鬼魅般的呜咽。滴水成冰,万籟俱寂,唯有午门外那两排巨大的、掛著冰棱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两片孤单而诡异的红光。
天还未亮,文武百官们已经顶著刺骨的寒风,在午门外集结。他们穿著崭新的、一年中最华丽的朝服——文官是绣著各式禽鸟的补服,武將则是绘著不同猛兽的补子,按照品级,从一品的仙鹤、狮子,到九品的鵪鶉、海马,等级森严,一目了然。这本该是喜庆祥和的朝贺之日,然而,今日的队伍中,气氛却显得异常诡异。
以吏部左侍郎钱谦益、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於汴为首的一眾东林党官员,虽然脸上带著节日的肃穆,但眉宇间却都暗藏著一股志在必得的锐气。他们彼此交换著心照不宣的眼神,那是一种同盟者在决战前夜的相互鼓劲。他们相信,今日,他们將以雷霆万钧之势,用“天下公器”与“士林清议”这两柄无上法器,彻底纠正新君登基以来那一条条“离经叛道”的举措,让这位年轻的皇帝明白,谁才是这个帝国真正的中流砥柱。他们握在袖中的,是早已准备好的、凝聚了数十位科道言官心血的弹劾奏疏,字字珠璣,句句诛心。
而在队伍的另一端,一些面色晦暗、眼神躲闪的官员则显得惴惴不安。他们是昔日魏忠贤权势熏天时的附庸,是阉党的残余势力。新君登基后,他们如同惊弓之鸟,每日活在恐惧之中。然而,皇帝並没有像他们预想的那样赶尽杀绝,只是罢黜了几个罪大恶极的元凶,对他们这些“从犯”则採取了不闻不问的態度。这种悬而不决,让他们倍感煎熬。今日,他们更是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杀气,这杀气,来自於那些视他们为仇寇的东林君子。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自保。
寅时三刻,宫门大开。浑厚的钟鼓声在寒冷的空气中传出很远。百官们整肃衣冠,迈著庄重而整齐的步伐,踏过冰冷光滑的金水桥,穿过奉天门,最终抵达了这座帝国最核心的权力殿堂——皇极殿。
皇极殿,即后世所称的太和殿,乃是紫禁城的中枢,国家大典的举办之地。此刻,殿內早已灯火通明。数百根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起高耸的穹顶,穹顶上是精美绝伦的“藻井”,中央一条巨大的木雕盘龙,口衔宝珠,俯瞰下方。殿內陈设著巨大的青铜仙鹤与香炉,裊裊升起的檀香菸雾,在巨大的空间里瀰漫,带著一种非人间的、庄严而压抑的气息。地上铺著厚重的金砖,寒气从脚底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让每一个站在这里的人,都本能地感到自身的渺小与皇权的威严。
百官依照品级,分文东武西,在大殿內站定,鸦雀无声,只听得到彼此因寒冷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殿外寒风的呼啸。
终於,在鸿臚寺官员一声尖锐悠长的唱诺声中——“皇上驾到——!”
所有人的心头,都是猛地一跳。
只见在数十名宫女、太监的前呼后拥之下,一个身著明黄色十二章纹袞龙袍、头戴翼善冠的少年身影,缓缓从后殿走出。
他,就是大明帝国的新主宰,十七岁的崇禎皇帝,朱由检。
今日的他,经过了最繁复的妆扮。袞龙袍上,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等十二章纹,用金线绣得栩栩如生,在烛火的照耀下流光溢彩,象徵著他集天地万物於一身的至尊地位。他的面容,因为年轻而显得有些稚嫩,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得如同万年寒潭,没有丝毫少年人该有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古井无波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一步一步,走得不快不慢,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人的心跳上。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上那高高的丹陛,转身,在那张象徵著无上权力的、巨大的紫檀木雕龙宝座上,缓缓坐下。
当他坐下的那一刻,整个皇极殿的气场,仿佛都为之一凝。他那单薄的身躯,与背后那巨大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龙椅背景融合在一起,產生了一种极不协调、却又无比威严的压迫感。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在大殿內响起。百官们行三跪九叩大礼,动作整齐划一,如同经过了千百次的演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