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奚洲冷眼看著眼前这个人。
他下意识缩著肩膀,一与人对视,那双眼睛便躲躲闪闪,像只受惊的耗子一般。
可偏偏那眼底深处,又是费尽心思也遮掩不住地齷齪心思,一看就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阴险小人。
夺舍之事,虽说是荒诞不经,骇人听闻。
但她孟奚洲都能重活这一辈子,那么一个早已该死之人的残魂,附著在另一个躯壳上,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而此刻缩在孟景明这副皮囊里的,不是別人,正是张卓。
还不是这辈子那个尚未见过孟奚洲的张卓,是上辈子那个,与她有著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的张卓!
不然他绝不可能在刚刚打照面时,看向她的眼神便怨恨到极致,仿佛要淬了毒,要將她生吞活剥!
那眼神,她太熟悉了。
张卓之所以恨她入骨,自然是因为上辈子,他最终死在了她的手上。
想到前世,孟奚洲眼底寒意更甚。
上辈子,她从那个吃人魔窟般的小河村拼死逃出,一身伤痕,几度濒死。
不过,那些人面兽心的村民自然也没落得好下场,虽然不像这辈子被她清算得这般彻底惨烈,但也因她的倾力报復而死了不少。
而张卓,那时恰巧又离家去了书院念书,便侥倖活了下来。
待他回村时,面对的是家破人亡和倖存的村民哭天抢地。
“都是你家娶的好媳妇!把我们小河村害惨了!”
“我的儿子,你还我儿子啊!”
张卓被推搡怒骂著,终於从那些村民口中,他听闻了孟奚洲是如何恩將仇报、残忍恶毒地害死了他所有的亲人,又是如何穷凶极恶地向其他村民伸出了魔爪的。
滔天的愤恨在他胸腔里燃烧,可他找不到报仇孟奚洲,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於是,他便发狠读书,幻想著一旦鱼跃龙门,封侯拜相,权柄在握之时,甚至无需他亲自出手,自然会有无数人为了討好他,將孟奚洲的头颅双手奉上。
后来,他果然中举,继而进京赶考。或许真是冤家路窄,他人还未金榜题名,竟先在京城街头遇到了孟奚洲。
说来也是巧,孟奚洲当时正在城门口施粥。
之前孟奚洲歷经千辛万苦逃回京城时,也是遇见了孟南意在城门口施粥。
而彼时,怀揣著一腔仇恨与野心上京的张卓,也在人群熙攘中,一眼看见了那个他日夜诅咒的身影。
孟奚洲!
但他当时並未衝动地上前打草惊蛇,而是隱入人群,默默走远。
他等待著,等待自己一举中第,金榜题名之时,再將她彻底打入地狱!
后来,他果真高中状元!
新科状元郎,披红掛彩,却不去跨马游街,而是直奔京兆府衙,击鼓鸣冤!这实在是京城头一遭的新鲜事,闻讯而来的百姓瞬间將府衙围得水泄不通!
他敲一阵震天响的鸣冤鼓,便声嘶力竭地哭喊一阵,字字泣血,声声控诉!
他说,孟奚洲是他家三兄弟共有的妻,却嫌贫爱富,在產后私自逃走,狼心狗肺!她还狠毒地害死了小河村多条人命,恶贯满盈,合该下十八层地狱!
新科状元加上这惊世骇俗的控诉,瞬间將孟奚洲钉在了耻辱柱上。
她从一个歷劫归来的侯府小姐,瞬间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唾弃鄙夷,连马上要被押去砍头的罪人都能啐她一口!
她费尽心血,机关算尽,好不容易才从泥沼中挣脱,逃回渴望的安寧,却被张卓用这样的方式,一下子重新拖回了更深的深渊里,万劫不復!
她怎么可能不恨?!
她恨不得將张卓碎尸万段!
上辈子直到死,孟奚洲都在后悔,为什么当初离开小河村时,没有斩草除根,连张卓一併解决了,以至於留下这致命的后患,让他最终毁了她的一切!
虽然后来,张卓终究还是死在了她的手上,但於事无补。
她的名声早已被他彻底摧毁,这也给了孟南意最佳的可乘之机,藉此之名將她送进了那暗无天日的暗娼馆,受尽屈辱。
没想到啊没想到,她重活一世,竟又在忠勇侯府,与借尸还魂的张卓相逢了。
这安排,简直是天助她也!
本来她心底一直存有一丝的遗憾,遗憾这辈子张卓居然那么轻易就死在了马车的意外之下,没能让她亲手一点点碾碎他的希望,让他饱尝痛苦后再送他下地狱。
如今,这遗憾竟以这样一种离奇的方式被弥补了。
亲手手刃仇人两次的机会,这世上能有几人可得?她孟奚洲岂能不紧紧地抓住!
此刻,顶著孟景明皮囊的张卓,正死死盯著她,那双眼睛里布满血丝,红的嚇人,仿佛被当眾扒光了所有衣服却发现他是太监般难堪!
可不就是被扒了吗?
他自以为换了一皮,摇身一变成了孟奚洲的庶出二兄,又从身边那个便宜姨娘柳氏口中听来了许多关於孟奚洲和孟景明的往事,自觉抓到了天大的把柄,害起孟奚洲来岂不是易如反掌?
別的不说,单就把孟景明失踪受伤的罪责,直接推到孟奚洲头上,就够她喝一壶的!
他心底甚至还盘算著无数后招,可以顺水推舟,给她按上比上辈子还要不堪的罪名!
比如,孟奚洲刚回府时不是就被传过与孟景明兄妹私奔吗?他就坐实这个谣言!反正……他阴惻惻地想,上辈子他与孟奚洲也確实算得上是夫妻一场!
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却万万没想到,孟奚洲竟一眼就看穿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