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场镇的晨雾还没散透,码头的木板已被潮水浸得发涨。戴蒙站在跳板边缘,看著贪食者低伏在滩涂边,漆黑色的龙鳞上沾著细碎的盐粒,每一次呼吸都带起白雾。
盖蕊带著梦火飞来,淡蓝色的母龙正用鼻尖轻触梅莎丽亚递来的食物,银亮的睫毛上掛著雾珠。
“我说,这破雾再不散,科拉克休都要打瞌睡了。”戴蒙·坦格利安的声音从身后远处传来,带著惯有的漫不经心。
他拄著雕拐杖,左腿的绷带在灰袍下若隱若现,另一只手正挠著科拉克休的下頜——红龙舒服地眯起眼,猩红的鳞片在雾中泛著暗纹,喉间滚出低低的呼嚕声。
盖蕊回头时,眉尖微微蹙起:“你不是说好了,送完信就回君临?”她的声音清浅,却像投进雾里的石子,“父亲让你在塔楼『养伤』,不是让你跟著我们胡闹。”
戴蒙·坦格利安夸张地“嘶”了一声,往科拉克休身边靠了靠,故意让拐杖在木板上敲出篤篤声:“小姑姑这话就难听了。你看我这腿,”他掀起袍角,露出缠著亚麻布的膝盖,“走信仰之路怕是要陷进泥里,可不就得麻烦科拉克休送一程?再说它,”他拍了拍红龙的脖颈,科拉克休配合地昂起头,对著雾蒙蒙的天空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尾音拖得委屈,“在龙穴里待了整月,出来晒晒太阳都不行?”
梅莎丽亚刚忍不住低头轻笑,就被盖蕊用眼神制止了。戴蒙走上前,目光扫过滩涂——退潮后的泥地泛著乌光,一条蜿蜒的小径穿过淤泥,那是懺悔者们踩出的信仰之路,脚印深浅不一,像串起的哑谜。
“让他跟著吧。”戴蒙对盖蕊说,语气里带著妥协,“到了岛上,让卢伯特和莱昂盯著。”他转向自己的曾祖父戴蒙·坦格利安,眼神沉了沉无奈道,“你也收点心,別惊了岛上的人。”
戴蒙·坦格利安立刻挺直腰板,拍著胸脯:“放心!我可是来赎罪的——”话没说完,就被科拉克休的尾巴扫了个趔趄,引得眾人发笑。
渡船缓缓驶离码头时,雾终於淡了些。寂静岛的轮廓在前方显现,像块被青苔裹住的石头。
西侧的梯田里,影影绰绰的身影在劳作,棕褐色的长袍与绿色的田垄融在一起,只有风车的桨叶在雾中缓慢转动,发出吱呀的轻响。
“岛上的人都不说话?”梅莎丽亚扶著船舷,看著那些低头除草的身影,他们的动作整齐得像木偶。
“除了长老和监理,七天才能说一句话。”盐场镇的哈维克爵士站在一旁,蓝底白鸟纹章的披风在风中飘动,“据说连懺悔都得憋著,除非实在说不清楚。”他指向岛东侧,那里的山坡陡峭荒凉,扭曲的灌木贴在岩石上,“那边更静,连风车都没有。”
戴蒙·坦格利安正逗科拉克休玩,闻言撇撇嘴:“这哪是赎罪,是坐牢。”盖蕊瞪了他一眼,他立刻识趣地闭了嘴,却偷偷用剑柄在红龙的鳞片上敲出轻快的节奏,科拉克休晃著脑袋,配合地用爪子打著拍子。
登岛时,长老已在码头等候。老人穿著洗得发白的棕袍,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白的鬍鬚和一双沉静的眼睛。他身后跟著两个监理,其中一个用羊毛布裹著下半张脸,只露出眼睛,像两潭深水。
“王子殿下。”长老的声音沙哑,像被海风磨过,“请隨我来。”穿过苹果林时,瓣落在棕袍上,懺悔者们头也不抬。
木圣堂的尖顶在雾中露出一角,铅玻璃窗隱约透出光,门上雕刻的天父与圣母像被海风蚀得模糊,却依旧庄严。
戴蒙·坦格利安盯著圣堂的七边形尖塔,刚要开口问什么,就被莱昂·科布瑞悄悄拽了拽衣袖——少年举著剑,一脸警惕地看著他,像只看守猎物的小兽。
圣堂里瀰漫著松脂的气味。长凳粗糙,七神祭坛上的蜡烛燃得安静,烛泪积了厚厚一层。
长老坐在前排的高背椅上,示意眾人自便,自己则闭上眼睛,仿佛与木圣堂融为了一体。
戴蒙拉著盖蕊往东侧走,梅莎丽亚跟在后面。
山坡越来越陡,风里带著咸腥味,颳得人脸生疼。
盖蕊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指著远处——盐场镇的屋顶在雾中若隱若现,像沉在水底的贝壳。
“他们说,涨潮时信仰之路会被淹没。”盖蕊轻声说,目光落在泥滩上,那里有几处泛著气泡的洼地,“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所以才叫信仰。”戴蒙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指尖,“要信自己能走过去。”
回到码头时,远远就看到戴蒙·坦格利安正蹲在地上,用剑鞘给一个裹著脸的懺悔者比划著名什么,大概是在教对方劈柴的姿势。
卢伯特急得满脸通红,却不敢出声,只能拼命给戴蒙使眼色。
“戴蒙·坦格利安。”盖蕊的声音冷了下来。戴蒙·坦格利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剑鞘“噹啷”掉在地上:“我……我这是在帮他提高效率!你看他劈得多慢……”科拉克休低鸣一声,用头蹭了蹭他的后背,像是在求情。
渡船离岸时,长老和监理们站在码头,身影在雾中越来越小。
戴蒙·坦格利安趴在船舷边,看著寂静岛渐渐远去,忽然嘆了口气:“其实……也不算太糟。”
盖蕊挑眉:“哦?”
“至少不用被一个人锁在塔楼,连说话的人都没。”他挠了挠头,难得正经,“等我腿好了,再……”话没说完就被盖蕊的眼神堵了回去,只好訕訕地转开话题,逗科拉克休去了。
雾又浓了起来,將盐场镇的轮廓晕成一片模糊。戴蒙望著远处的龙影——贪食者的漆黑,梦火的淡蓝,科拉克休的猩红,在雾中交织成流动的光。
他知道,过了这片海湾,河间地的沼泽与平原就在前方,那里有奔流城的徒利,有孪河城的佛雷,有说不完的故事。
但此刻,听著风里的涛声,看著身边的人,他忽然觉得,这片刻的寧静,比任何喧囂都珍贵。
龙影掠过雾层,將寂静岛的风,也卷进了前路的尘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