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和医院急诊室那充斥著消毒水味和焦虑的夜晚,隨著窗外风雪渐歇,天色微明,终於熬了过去。王秀兰在止痛针和后续的温经散寒药物作用下,剧烈的疼痛得到了有效控制,虽然膝盖依旧僵硬酸胀,行走不便,但脸色已恢復了些许红润,精神也好了许多。正如李玄所料,他长期以温和灵力潜移默化滋养奶奶的身体,根基犹在,使得这次看似凶险的急性发作並未真正伤及臟腑根本。
“老太太这底子,比我们预想的要好不少啊。” 清晨查房时,那位戴眼镜的医生仔细检查了王秀兰的膝盖,又看了看体温和脉搏记录,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和讚许,“恢復得很快。再观察一天,如果没什么反覆,明天就可以回家静养了。记得按时吃药,注意保暖,千万別再受寒受潮。”
这个消息让守在病床边的李建国和张桂芬大大鬆了口气,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於鬆弛下来。李玄也仰著小脸,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第二天下午,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下些许稀薄的暖意。李建国借来的三轮车再次停在了医院门口。这一次,气氛轻鬆了许多。李建国小心翼翼地搀扶著裹得严严实实、拄著临时拐杖的王秀兰坐上车斗。张桂芬则细心地用厚被將婆婆的腿脚严严实实地裹好,又塞了一个灌满热水的玻璃瓶进去暖著。李玄也爬上车斗,紧挨著奶奶坐下,用自己的小身体给她当靠垫。
“慢点骑,建国。” 王秀兰声音还有些虚弱,但精神头不错,看著忙前忙后的儿子儿媳和贴心的孙子,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我这把老骨头,又让你们折腾一趟。”
“娘,您说的啥话!只要您没事,比啥都强!” 李建国憨厚地笑著,稳稳地蹬动了车子。
“就是,娘,您好好养著,家里有我呢。” 张桂芬跟在车旁,扶著车斗边缘,声音温柔而坚定。
三轮车碾过残留著薄雪和冰碴的路面,发出清脆的“咯吱”声,缓缓驶向家的方向。阳光虽然微弱,但照在身上,驱散了医院的阴冷和压抑。王秀兰靠在孙子小小的、却异常稳当的肩膀上,感受著身下车斗的轻微顛簸,看著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街景在眼前缓缓掠过,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踏实感。她悄悄握住了李玄放在她手边的小手,那小手温热而有力。
“玄子啊,” 王秀兰声音很轻,只有祖孙俩能听见,“昨晚上…奶奶迷迷糊糊的,总觉得…身上暖烘烘的,像泡在温水里,那钻心的疼啊…一下子就鬆快了不少…” 她浑浊的老眼看向孙子,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深深的慈爱,“是不是…我的乖孙孙…在护著奶奶啊?”
李玄心中微动,脸上却露出孩童般纯真的笑容,用力握紧奶奶的手:“奶奶疼,我就想挨著奶奶,给奶奶暖暖!奶奶不怕,玄子有劲儿!” 他巧妙地避开了核心,只强调孩童的依恋和体温。
王秀兰看著孙子清澈见底、不染尘埃的大眼睛,心中那点模糊的疑惑和惊异,终究被浓浓的慈爱和欣慰取代。她只当是自己病中迷糊產生的错觉,或是孙子一片赤诚孝心带来的心理慰藉。她笑著摸了摸李玄的头:“好…好…奶奶的玄子最懂事了…是奶奶的福星…” 不再深究,只將这份暖意归功於血脉亲情的神奇力量。
回到红星四合院,气氛与离开时截然不同。阎埠贵听到动静,从自家窗户探出头,看到李建国搀扶著王秀兰下车,老太太虽然拄著拐杖,但精神尚可,便假惺惺地招呼了一句:“哟,老太太回来了?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刘海中背著手在院子里溜达,看到这一幕,也哼哼唧唧地说了句“人回来就好”。易中海则站在自家门口,脸上挤出一点还算真诚的关切:“秀兰嫂子,身子骨要紧,好好养著。” 经歷了张家那场闹剧和李家“不好惹”的印象加深,禽兽们表面的功夫倒是做得更足了。
张桂芬对邻居们敷衍的问候只是微微点头,便全副心思都放在搀扶婆婆进屋上。李建国把三轮车还给阎埠贵,换来对方一句“慢点骑啊,別磕著”的虚偽叮嘱。
一进家门,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炉火烧得正旺,橘红的火苗跳跃著,驱散了从外面带进来的最后一丝寒气。李老实早已拄著拐棍等在屋里,看到老伴儿平安回来,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连忙招呼著:“快上炕!炕上暖和!”
王秀兰被儿子儿媳小心地扶到烧得热乎乎的炕头坐好。张桂芬立刻打来一盆温水,浸湿了毛巾,仔细地给婆婆擦脸擦手。李建国则忙著捅旺炉火,又往炉子上坐了一壶水。李玄则乖巧地爬上炕,坐在奶奶身边,小手轻轻帮奶奶揉捏著没有打针的那条胳膊。
“行了行了,別忙活了,我没事了。” 王秀兰看著围在身边忙碌的家人,心里暖烘烘的,嘴上却嗔怪著,“就是腿脚还有点不利索,养养就好了。建国,桂芬,你们也累了一宿了,快歇歇。”
“娘,我们不累。” 张桂芬拧乾毛巾,动作轻柔,“您饿不饿?我给您熬点小米粥,放点红枣?”
“嗯…还真有点饿了。” 王秀兰笑著点头。
很快,灶间就传来锅碗的轻响和小米粥特有的清香。李玄也跳下炕,跑去帮母亲剥红枣。小小的厨房里,母子俩的身影在炉火的光影中忙碌著,透著一股平淡却无比珍贵的温馨。
晚饭是熬得浓稠香甜的小米红枣粥,配上王秀兰自己醃的爽脆酱瓜,还有张桂芬特意蒸的几个白面馒头。一家人围坐在热炕头的小方桌旁。王秀兰胃口不错,喝了大半碗粥,吃了一个馒头,脸色在炉火的映照下红润了许多。李建国和张桂芬悬著的心这才彻底放回肚子里。
“这次啊,多亏了桂芬和建国,还有我的乖孙。” 王秀兰放下筷子,看著家人,眼中带著感慨,“要不是你们连夜把我送去医院,我这把老骨头…唉。” 她拍了拍挨著自己坐的李玄的小脑袋,“特別是玄子,昨晚上那么大的风雪,跟著跑来跑去,小脸都冻坏了…” 说著,心疼地摸了摸孙子还有些发红的脸颊。
“奶奶,我没事,我火力壮!” 李玄挺起小胸脯,故意做出精神抖擞的样子,逗得王秀兰和李老实都笑了起来。
“是是是,我孙子最棒!” 王秀兰满眼慈爱。
李建国看著母亲的笑容和妻子沉静温柔的侧脸,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和紧张都烟消云散。他端起粥碗,喝了一大口,暖流从喉咙一直熨帖到胃里,也熨帖了心。
饭后,张桂芬收拾好碗筷,又坐回了窗边的缝纫机前。机头旁,放著那件拆了一半的旧袄。她拿起剪刀和针线,动作嫻熟地继续拆解起来,神情专注而平静。拆线发出的细微“沙沙”声,缝纫机偶尔踩动的“噠噠”声,混合著炉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温暖而安寧的居家夜曲。洗髓丹带来的改变,在她的一举一动中自然流露——那份专注中透著沉稳,那份平静下蕴藏著力量。她不再是那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眼神怯懦的小媳妇,而是这个家沉静的支柱之一。
李玄则盘腿坐在热炕上,面前摊开一本《雷锋的故事》。他目光落在书页上,心思却早已沉入识海深处。昨夜协和医院档案室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清晰回放:布满灰尘的档案柜、泛黄脆弱的纸张、模糊不清的墨跡、那个潦草的“dr. l”签名……每一个细节都被他强大的神识反覆检索、分析。
“林”(或类似发音)姓產妇…1938年12月18日凌晨…女婴,健康…去向不明…標註“待查”…经手医生签名“dr. l”…
线索如同断裂的珠链,散落一地。核心信息被水渍和时光无情地抹去。唯一的突破口,只剩下那个神秘的“dr. l”。但这如同大海捞针。三十年前的医生,经歷了战乱和时代的巨变,如今是生是死?身在何方?是否还记得当年那个混乱冬日里,一个婴儿的莫名“失踪”?更何况,那个签名如此潦草模糊,姓氏都无法完全確定。
困难重重。但李玄的眼神在摇曳的炉火光线下,却异常沉静。仙尊的心智,不会被眼前的迷雾阻隔。他需要更谨慎,更耐心。直接在医院大规模探查已不可能,风险太大。他需要更迂迴的方式,或者…等待新的契机。
他抬眼,目光透过玻璃窗,望向四合院沉沉的夜色。风雪已停,深冬的夜空清冷而高远,几点寒星寂寥地闪烁著。窗欞上凝结著漂亮的冰。小院角落里,那辆崭新的自行车车把上,也覆盖著一层薄薄的白霜。
母亲坐在缝纫机前沉静的侧影,奶奶在炕上满足的轻鼾,父亲检查自行车链条的细微声响,爷爷吧嗒著菸袋的微弱红光…这一切构成了一幅真实而温暖的人间画卷,是他不惜一切也要守护的港湾。
身世的迷雾,如同窗外深沉的夜色,浓重而未知。但李玄知道,他必须走下去。为了母亲那被偷走的过去,为了她可能存在的、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为了彻底斩断张家遗留的罪恶阴影。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雷锋的故事》上,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的插图。炉火的光芒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深处那不属於孩童的、如同寒星般冷静而坚定的光芒。
真相,或许遥远,但他已踏上追寻之路。而守护,就在这温暖的炉火旁,一刻不曾停歇。他轻轻翻过一页书,发出细微的声响,融入了这寧静的冬夜。窗外的冰,在夜色中无声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