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秋实盈仓,古道新途连四方
几场秋风过后,清溪村的山坳里像是被打翻了顏料盘。枫叶把坡地染成胭脂色,银杏叶在枝头铺成金箔,就连田埂上的野菊都攒著劲儿开,紫的、黄的、白的,顺著蜿蜒的山路一路铺到河边。许朗站在新修的货场高台上,望著马车队伍扬起的尘土,手里的算盘珠子噼啪响——这是本月发往西北的第三批货,光山楂罐头就装了二十车。
“许朗哥,赵先生派来的鏢师说,前面的栈道修通了,能走双马车!”傻柱骑著自行车从山道上衝下来,车把上掛著串红透的山楂,车座后绑著个油布包,“这是兰州来的客商给的样品,说要订咱的蜜枣配他们的茯茶,还送了块砖茶,让咱尝尝。”
许朗接过油布包,里面的茯茶砖沉甸甸的,凑近闻闻,有股醇厚的药香。他掰了小块扔进茶壶,沸水衝下去,茶汤瞬间变成琥珀色,混著院子里晒的桂,香得人直咂嘴。“让厨房蒸点新米糕,就著茶吃正好,”许朗往货场那边瞅了眼,“让王木匠把新做的木箱搬出来,兰州客商要的蜜枣得用松木箱子装,防蛀。”
王木匠正带著徒弟给木箱刷桐油,听见这话直起腰,手里的刷子在桶沿上磕了磕:“都准备好了,松木是后山新伐的,晾乾了三个月,保准不渗潮气。”他指著旁边堆著的木板,“沈公子那边捎信要的红叶绣品,我也打了锦盒,垫著桑皮纸,不怕压坏。”
说话间,周玲带著几个女娃来送新绣的货签。姑娘们手里捧著的红绸子上,用金线绣著“清溪村”三个字,边角缀著缠枝纹,看著比镇上绸缎庄的招牌还精致。“这是按兰州客商给的样式改的,”周玲指著字间的纹样,“他们说西北人喜欢热闹,加了些云纹,看著更喜庆。”
许朗拿起块货签往木箱上一贴,红绸配著松木原色,倒真有几分雅致。他忽然想起开春时沈文轩带来的苏式绵纸,那时谁能想到,清溪村的名字能绣在红绸上,跟著马车走到兰州去。正愣神的功夫,苏晚挎著药篮从山上下来,篮子里装著刚采的五味子,红得像玛瑙。
“山里的药材长老了,该收了,”苏晚把五味子倒在竹匾里摊开,“赵先生的信上说,西北那边风寒重,让咱多做些姜枣膏,我加了点五味子,既能调味又能入药。”她指著晒穀场上的新粮,“今年的小米收成好,磨成粉掺在山楂糕里,吃著更绵密,沈公子肯定喜欢。”
许朗点头,让建业记在帐上。货场那边忽然传来喧譁声,原来是鏢局的鏢师们在卸新到的机器——赵先生托人从西洋运来的蒸汽机,铁傢伙鋥亮,还带著股机油味。几个年轻后生围著看新鲜,伸手摸摸这根铁管,敲敲那个轮子,被鏢师笑著拦住:“小心烫著,这玩意儿烧起来可比咱的土锅炉厉害十倍。”
请来安装机器的西洋传教士正拿著图纸比划,他说的话没人懂,幸好赵先生派来的翻译在一旁解释:“这机器一天能出五百罐罐头,还能带动纺车织布,往后绣坊的丝线也能自己纺了。”许朗听得眼睛发亮,拉著传教士往加工厂走,指了指现成的灶台:“能不能改改接口,直接用咱的柴火?”
翻译连说带比划,传教士终於点头,从工具箱里掏出扳手开始忙活。后生们看得稀奇,傻柱蹲在旁边数扳手的个数,数到第十七把时被晓梅拽起来:“別添乱,去把晒好的红枣装袋,苏州来的船下午就到。”
晓梅如今成了绣坊的主事,手里总攥著本厚厚的订单册,翻开一看,上面记著谁家订了多少帕子,要用什么纹样,连丝线的顏色都標得清清楚楚。她指著新到的桑蚕丝线说:“这是按沈公子给的法子养的蚕吐的丝,比野蚕丝细三倍,绣出来的能看见纹路呢。”说著展开块刚绣好的玉兰帕,瓣上的绒毛用银线勾出,看著像刚从枝上摘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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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著,河边传来船笛声。傻柱跑出去看,回来时大喊:“是苏州的船!沈公子来了,还带了好几个穿长衫的先生!”许朗赶紧往河边走,远远看见沈文轩站在船头,穿著件月白色的夹袄,正指著岸上的红叶笑。船一靠岸,他就跳下来,手里还捧著个锦盒:“许朗兄,给你带好东西来了!”
打开锦盒,里面是块砚台,石质温润,上面刻著“清溪”二字。“这是我托苏州最好的匠人刻的,”沈文轩指著砚台的纹路,“你看这水波纹,像不像你们村的河水?周先生说孩子们练字缺好砚台,我多带了几块。”他又从船上搬下几个木箱,“还有湖笔、宣纸,够学堂用半年的。”
周先生闻讯赶来,捧著砚台连连称谢。沈文轩拉著他往学堂走,嘴里不停问:“孩子们的字有没有进步?我带来的养蚕书用上了吗?哦对了,我还请了位绣娘,能教大家苏绣的『乱针绣』,绣出来的山水跟画一样。”
许朗陪著几位苏州客商往货场走,他们是来考察新货的,听说清溪村出了种带药材的姜枣膏,特意来看看。走到加工厂门口,正撞见传教士调试蒸汽机,铁傢伙“哐当”一声喷出白汽,嚇得客商们往后退了半步,隨即都笑起来:“这洋玩意儿真厉害,比人工快多了。”
老张头从机器里取出第一罐新做的小米山楂糕,锡箔封口鋥亮。客商们尝了一口,连连点头:“这口感绵密,带点米香,比先前的更合江南人的口味。”许朗趁机说:“我们还想做些桂味的,用咱村后山的桂,保证独一无二。”
沈文轩这时带著绣娘过来,她手里拿著块绣品,竟是用乱针绣的清溪村秋景,红叶、银杏、河水都绣得栩栩如生,连石桥上的石缝都看得清楚。“用这手艺绣帕子,保证能卖到官府去,”沈文轩指著绣品,“我已经跟苏州知府的夫人说好了,她要订一百块当节礼。”
女人们围过来看,王寡妇摸著绣品上的针脚,眼睛发亮:“这线看著乱,咋就绣得这么像呢?”绣娘笑著拿起针线示范:“看著乱,实则有章法,像天上的云,看似没形,实则有韵。”说著在帕子上绣了朵野菊,几针下去,瓣就鼓了起来,像要从布上跳出来。
中午在祠堂摆了酒席,桌上的菜大多是村里自產的:燉山鸡、炒板栗、蒸南瓜,还有新酿的山楂酒,酸甜爽口。沈文轩带来的苏州客商们吃得不亦乐乎,说在城里从没吃过这么鲜的菜。酒过三巡,沈文轩拿出张新画的地图:“许朗兄,你看,从这里走水路到扬州,再转陆路去洛阳,咱们的货能卖到中原去。我已经联络好了洛阳的商號,他们愿意代销。”
许朗看著地图上蜿蜒的路线,从清溪村出发,像条长蛇,一头连著江南的烟雨,一头接著西北的风沙,心里忽然涌起股豪情。他给客商们满上酒:“我敬各位一杯,往后咱们携手,让清溪村的名字,传遍大江南北!”
酒喝到酣处,鏢师们拉起了胡琴,女人们唱起了山里的歌谣。沈文轩也来了兴致,拿起支笔,在宣纸上画下眼前的景象:红叶满山,河水潺潺,货场上的马车排成队,学堂的窗户里透著灯光。画的角落题了行字:“清溪虽小,通达四海。”
下午,沈文轩要去后山看红叶。许朗陪著他往上走,只见漫山遍野的红叶像火在烧,风一吹,叶子哗哗响,像无数只红蝴蝶在飞。沈文轩捡起片红叶,夹在书里:“明年我要带苏州的画师来,把这里的秋景画成画册,说不定能引来更多人。”他忽然指著远处的山道,“那里可以修个观景台,再盖几间客栈,让来的人有地方住。”
许朗心里一动,这倒是个好主意。如今来往的客商越来越多,村里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修客栈既能方便客人,又能多笔收入。他让傻柱记下,回头跟村里的长辈们商量。下山时,碰见几个背著背篓的山民,里面装著新采的山货,说是听说清溪村收山货做罐头,特意从邻村赶来的。
“以后你们采了山货就往这儿送,”许朗跟他们说,“按市价收,绝不压价。”山民们喜出望外,说明天就多采些来。沈文轩笑著说:“这就叫带动一方啊,许朗兄,你这是在给周边的村子谋活路呢。”
回到村里,传教士已经把蒸汽机装好了,正演示给后生们看。机器轰隆隆转著,罐头像流水似的从传送带上过,后生们看得眼都不眨。晓梅带著绣娘们学乱针绣,绣娘手把手教,王寡妇学得最快,绣的野菊已经有模有样。学堂里,周先生正用沈文轩带来的砚台写字,墨香混著窗外的桂香,飘得老远。
傍晚时分,苏州的船要开了。沈文轩站在船头挥手:“我回去就安排洛阳的事,下个月再来!”许朗往船上搬了几箱新做的小米山楂糕,还有罐苏晚做的姜枣膏:“路上吃,暖身子。”船缓缓驶离,沈文轩还在挥手,身影渐渐融进夕阳里。
货场渐渐安静下来,鏢师们在检查马车,后生们在打扫场地,建业在灯下核对著订单,算盘珠子响个不停。许朗站在高台上,望著远处的群山,心里像揣著个暖炉。从开春时沈文轩来问路,到如今南北商路打通,不过半年功夫,这村子就变了模样——有了新机器,有了好销路,连山里的野货都能变成钱,连女人们的绣针都能绣出好日子。
晚风带著凉意吹过来,夹杂著加工厂飘出的甜香。许朗想起赵先生说的话,这村子像棵大树,如今根系已经扎到了远方,枝叶还在往天上长。他转身往家走,石板路上落满了红叶,踩上去沙沙响。路过学堂,看见窗户里还亮著灯,周先生正教孩子们读新到的书,声音朗朗,像在唱一首关於希望的歌。
第二天一早,许朗召集村里的长辈,说了修客栈和观景台的事。大家都赞成,王木匠当场画了图纸,说用后山的木料,一个月就能盖好。建业算著帐说:“等客栈盖好,来往的客商住下来,还能多卖些货,年底就能把蒸汽机的钱赚回来。”
女人们听说要盖客栈,都来问能不能绣些门帘、桌布,晓梅已经在订单册上记下:“沈公子说苏州的客栈都用绣的物件,咱也绣些红叶、桂的纹样,保准好看。”苏晚则说要在客栈旁开个小药铺,把山里的药材做成药丸,方便过往的客商。
日子像货场的马车,軲轆軲轆往前跑。客栈的地基很快打好,后生们扛著木料往山上运,王木匠的刨子声从早到晚不停歇。绣坊的订单越来越多,不仅有苏州、兰州的,连京城的绸缎庄都派人来订绣品。蒸汽机没日没夜地转,罐头、蜜饯源源不断地运出去,换回来的银子沉甸甸的,锁在祠堂的柜子里,等著盖新学堂,修宽马路。
深秋的一天,傻柱从洛阳回来,带回个好消息:洛阳的商號说清溪村的罐头在那边卖疯了,让再多发些货,还想合伙开个分號。他还带回洛阳的牡丹种子,说要种在客栈的院子里,春天开时肯定好看。
许朗把种子交给张奶奶,老人家笑眯眯地种在盆里:“等开春就发芽,到时候让沈公子看看,咱村不仅有红叶,还有洛阳的牡丹。”货场那边,新一批发往洛阳的货正在装车,鏢师们检查著货物,后生们往马车上搬木箱,每个人脸上都带著笑。
许朗站在高台上,望著远去的马车队伍,心里忽然很踏实。他知道,这清溪村的路,会越走越宽,这日子,会像秋天的果实,越来越饱满。远处的红叶还在燃烧,河水还在流淌,而这小小的村庄,已经把根须深深扎进了这片土地,也把枝叶,伸向了更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