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这天的四合院,像被老天爷撒了把金粉。葡萄藤的叶子半黄半绿,在风里簌簌落,铺得青砖地上像条毯子。许朗一早就在院里支起木架,把晾晒的玉米串、红辣椒往上掛,橙黄的玉米棒垂成帘,红辣椒像串著的小灯笼,傻柱路过时撞了下架子,玉米粒“哗啦啦”掉了一地,惹得小远举著竹筐追著捡:“傻爷爷赔我玉米粒!”
屋里早飘起了甜香。苏晚在堂屋的大桌上揉面,麵团在她手里翻卷,像只温顺的白兔子。“晓梅,把那罐桂酱拿来。”她手腕一使劲,麵团“啪”地拍在桌上,“今儿做桂糕,得用新收的糯米粉,拌上院里摘的桂,小远爱吃这口。”晓梅端著酱罐子出来,身后跟著念秋——她特意请了年假,带著丈夫和双胞胎儿子回来。“妈,您看我带啥了?”念秋把个竹篮往桌上放,里面是刚从果园摘的冬枣,红得透亮,“建业单位发的福利,脆甜!”
建业忙著给孩子们脱外套,双胞胎大宝二宝挣脱开,一头扎进苏晚怀里。“太奶奶,我们要学做糕!”大宝拽著苏晚的围裙,二宝已经伸手去够桂酱,被念秋拍了下手背:“洗手去!脏爪子別乱摸。”苏晚笑著把孩子搂过来:“让摸让摸,当年你爸偷舔稀,我都没拦著。”
院里突然响起三轮车的铃鐺声,是秦淮茹的重孙女带著丈夫来了,小两口拎著个大南瓜,黄澄澄的比小远还高。“许爷爷、苏奶奶,俺们从郊区摘的南瓜,给您做南瓜饼!”姑娘嗓门亮,把正蹲在石榴树下打枣的傻柱惊得手一抖,竹竿掉下来砸了石榴,红籽儿溅得满地都是。“你这丫头,跟你太奶奶一个嗓门!”傻柱捡起个裂开口的石榴往她手里塞,“尝尝,这棵树是你太爷爷当年栽的,甜著呢。”
人越来越多。二大爷的孙子带著未婚妻来了,小伙子西装革履,姑娘穿条碎裙,手里捧著盒稻香村的点心,见人就鞠躬;三大爷的重孙子刚考完大学,背著个画板,说要把院里的热闹画下来;望春的儿子从上海赶回来,行李箱还没放下,就被傻柱拉进厨房:“快来搭把手,你爸当年最爱吃我做的燉肉!”
厨房里简直像开了庙会。傻柱掌勺的大铁锅燉著五肉,酱油色的汤汁“咕嘟咕嘟”冒泡,肉香混著八角、桂皮的味,勾得二宝扒著门框流口水。“傻爷爷,我要吃大块的!”二宝踮著脚喊,被建业抱起来坐灶台边,傻柱用筷子扎了块肉递过去:“吹吹再吃,当年你爸抢肉吃,烫得直跳脚。”
苏晚带著女人们在堂屋做点心。念秋学做桂糕,面总揉不匀,苏晚握著她的手转:“得顺著一个方向揉,就像给孩子梳辫子,乱了就不好看了。”秦淮茹的重孙女做南瓜饼,把麵团捏成了歪瓜裂枣,苏晚笑著给她示范:“掌心搓圆了再按扁,边缘得薄点,煎的时候才会鼓起来,像小元宝。”晓梅在一旁拍视频,镜头扫过满桌的麵团、桂、南瓜泥,配著音:“看看咱老院的中秋宴,祖孙四代齐上阵!”
男人们在院里支起了大圆桌。许朗指挥著建业和小伙子们搬桌椅,他拿著捲尺量间距:“桌腿得垫平,不然碗碟晃。”二大爷的孙子掏出手机查菜谱,被三大爷敲了下脑袋:“查啥?听你傻爷爷的!他燉肉时放的山楂干,还是我当年教的,解腻!”傻柱正好端著肉出来,听见这话梗著脖子喊:“明明是我自己想的!”眾人笑成一团,惊飞了石榴树上的麻雀。
小远带著双胞胎在院里玩“寻宝”。他把早上捡的玉米粒藏在葡萄架下、石缸后,让大宝二宝找,自己则举著铁皮青蛙当“裁判”。“找到啦!”二宝从辣椒串下摸出把玉米粒,乐得蹦起来,青蛙在他兜里“咔噠咔噠”响,像在鼓掌。许朗坐在藤椅上看著,忽然想起儿子小时候也这么玩,那只铁皮青蛙当时还新,现在传给小远,漆都掉了大半,却蹦得更欢了。
日头爬到头顶时,菜终於上齐了。大圆桌被摆得满满当当:傻柱的燉肉颤巍巍的,筷子一戳就颤;苏晚的桂糕撒著白,透著淡淡的黄;南瓜饼金黄金黄,边缘焦脆;建业带来的烤鸭油光鋥亮,念秋正拿著饼皮给孩子们卷……小远举著个冬枣跑,被秦淮茹的重孙女逮住,往他嘴里塞了块南瓜饼:“慢点跑,別噎著!”
酒过三巡,傻柱端著酒杯站起来,脸膛红得像他掛的辣椒:“我得说两句!当年院里穷,中秋就分个月饼,苏老师总把自己的掰给孩子……”说著说著声音就哑了,苏晚给他夹了块肉:“喝你的酒吧,老糊涂了。”许朗接过话头,指著桌上的菜:“你们看这桂糕,面是念秋小时候磨的石磨碾的,现在用机器了,但味儿没变;这燉肉,傻柱教给建业,建业又学给孩子们,这就是日子。”
三大爷的重孙子突然举著画板跑过来,上面画著满院的人:许朗在掛玉米,苏晚在揉面,傻柱在炒菜,孩子们在追跑,每个人脸上都带著笑。“太爷爷,我把咱们都画下来了!”小伙子指著画里的葡萄藤,“这藤上结了三个果,代表太爷爷、爷爷和我。”许朗摸了摸他的头,老镜滑下来都没察觉:“好小子,画得比我当年教夜校学生时强。”
傍晚时,有人提议猜灯谜。念秋找了红纸裁成条,苏晚提笔写字,她的字娟秀有力,是年轻时在夜校跟著许朗学的。“『小时穿黑衣,大时穿绿袍,水里过日子,岸上来睡觉』——打一动物。”小远抢著念,二宝举著铁皮青蛙喊:“是青蛙!太爷爷修的青蛙!”眾人拍著手笑,苏晚又念一张:“『一物生得巧,地位比人高,戴上御风寒,脱下有礼貌』——打一家常物。”建业指著苏晚纳的鞋底:“是鞋!太奶奶做的鞋!”
月亮爬上来时,院里摆上了月饼。傻柱把最大的五仁月饼掰成八瓣,先给许朗苏晚递过去:“老规矩,先敬长辈。”小远举著月饼对月喊:“月亮婆婆,尝尝我们家的桂糕!”月光透过葡萄藤的缝隙,在人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建业给念秋剥著冬枣,念秋给苏晚捶著背,大宝二宝趴在傻柱腿上听他讲过去的事。
许朗看著满院的人,突然想起五十多年前的中秋。那时候物资紧,他把单位发的月饼切成十二份,全院人分著吃,秦淮茹的丈夫刚牺牲,她抱著孩子掉眼泪,傻柱往孩子兜里塞了块,苏晚悄悄把自己的月饼瓣给了她。那时的月亮也这么圆,只是院里的人比现在少,笑声却一样亮。
“太爷爷,您看!”小远举著张灯谜跑过来,是张空白的红纸,“这个谜底是啥?”许朗接过纸,在上面写了两个字——“团圆”。苏晚凑过来看,笑著说:“这谜底,得咱们院的人一起猜才对。”傻柱在一旁啃著月饼,含混不清地接话:“啥谜底?不就是咱一家子在一块儿嘛!”
夜风带著桂香飘进来,吹得玉米串轻轻晃。许朗觉得这秋天的味道,比桂糕还甜,比燉肉还暖。他望著天上的圆月,又看看院里闹哄哄的人影,忽然明白——所谓传承,哪只是手艺和物件?是这满院的笑声,是祖孙四代围坐的圆桌,是孩子们嘴里的“太爷爷”“太奶奶”,是一代又一代人,把日子过得像这中秋的月亮,圆圆满满,亮亮堂堂。
二宝突然指著天上喊:“月亮跟著我们回家!”眾人都抬头看,月光果然追著院子跑,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串在一起的线。建业掏出手机拍全家福,镜头里,许朗苏晚坐在中间,傻柱搂著小远,念秋抱著二宝,大宝扒著桌沿,秦淮茹的重孙女举著南瓜饼……每个人都在笑,连掉在地上的玉米粒,都像在跟著笑。
夜深时,孩子们都睡熟了。苏晚和念秋在灯下收拾残局,晓梅在给许朗捶腿,傻柱蹲在灶台边,给明天要带的桂糕装盒。许朗看著窗外的月亮,忽然哼起年轻时教学生的歌,调子有点跑,却被苏晚接了过去,两人一唱一和,像几十年前在夜校时那样。
傻柱听著听著,抹了把脸:“明儿我再炸点面鱼儿,让孩子们带路上吃。”
苏晚笑著应:“我再纳两双鞋底,给双胞胎寄去。”
许朗摸出老镜戴上,开始修白天被小远摔坏的竹筐,刨子刮著竹片,发出“沙沙”的响,像在说:日子啊,就这么过,一辈辈,一年年,总有新的盼头,总有无尽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