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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老院春秋里的新故事

葡萄藤的叶子在晨露里舒展,叶尖垂著的水珠坠在晨光里,像一串碎钻。许朗蹲在菜园边侍弄那几垄辣椒,指腹蹭过带著绒毛的青椒,忽然想起年轻时在夜校后院种的那片向日葵——那时候苏晚总说他“把讲台当土地耕,把学生当禾苗养”,如今讲台换成了菜园,禾苗变成了满院的娃,倒也应了那句“种什么就收什么”。

“许大哥,帮我看看这水管子?”三大爷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他手里捏著段生锈的铁管,是昨晚给鱼缸换水时拧坏的。三大爷的记性时好时坏,却总记得谁家有啥工具,“你那套扳手还在不?当年你给院里接自来水管时用的那套。”

许朗直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在呢,搁储藏室最里头,我去拿。”他转身往屋走,路过二大爷的鱼缸时,特意停了停——那尾“墨龙”的后代正贴著缸壁游,尾巴一甩,溅起的水落在缸沿的青苔上,倒像是把几十年的光阴都晃活了。二大爷坐在小马扎上打盹,嘴角掛著笑,许朗猜他准是梦见当年在院里摆官威,被傻柱抢白的光景。

苏晚在厨房帮晓梅择菜,竹篮里的茄子紫得发亮,是望春单位分的。“妈,您看这茄子多新鲜,晚上做您爱吃的鱼香茄子。”晓梅把茄子切成滚刀块,刀碰到案板的声音篤篤响,像极了当年苏晚在夜校教孩子们认字时,用戒尺敲黑板的节奏。

“对了,”苏晚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噗”地窜起来,映得她眼角的皱纹都暖融融的,“下礼拜是念秋生日,她小时候总盼著吃你做的桂糕,还记得不?”晓梅手一顿,笑著点头:“咋不记得?那时候物资紧,您把攒了半月的票都给我了,说『姑娘家要甜甜蜜蜜的』。”

正说著,傻柱端著个砂锅从东屋出来,砂锅里燉著排骨,咕嘟咕嘟冒著泡,香气顺著锅盖的缝往外钻。“苏老师,晓梅,尝尝这肋排,今儿特意挑的小排,燉得烂乎!”他掀开锅盖,用筷子夹起一块吹了吹,往苏晚嘴边送,“您先尝尝咸淡。”

苏晚笑著躲开:“你这老头子,跟年轻时候一样,总把最好的往別人嘴里塞。”傻柱嘿嘿笑,露出仅剩的几颗牙:“习惯了,看著大伙吃得香,我就舒坦。”他现在住的东屋,还是当年院里给他腾出来的,墙上掛著张褪色的奖状,是他年轻时被评上“先进厨师”得的,边角都卷了,却被他用镜框裱得好好的。

院门口突然传来自行车铃响,是望春带著单位的年轻人来了。为首的小伙子扛著台摄像机,后面跟著两个姑娘,手里捧著红绸子包裹的东西。“爸,妈,给您俩带贵客来了!”望春把自行车支在葡萄架下,额头上的汗顺著鬢角往下淌,“这是电视台的同志,想拍个『老院子里的新生活』专题,特意来採访您和苏老师。”

许朗正蹲在地上修水管,闻言直起身,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採访啥呀,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没啥好说的。”苏晚在一旁解围:“孩子们是想看看咱们院的变化,快进屋坐,我给你们沏茶。”

摄像机镜头扫过院里的角角落落:二大爷的鱼缸里,墨色的鱼正追逐著光影;三大爷手里转著核桃,见镜头对著他,赶紧往兜里摸,要分给扛机器的小伙子;秦淮茹的重孙子举著弹弓,正对著镜头做鬼脸,被秦淮茹一把拉到身后,嗓门洪亮地说:“这孩子,没规矩!”

採访是在葡萄架下进行的。女记者问许朗:“大爷,您在这院住了一辈子,觉得最幸福的是什么?”许朗摩挲著手里的旧扳手,那扳手是他年轻时修课桌椅用的,把柄被磨得发亮。“幸福啊……”他抬头看了看满架的葡萄,青的紫的掛在藤上,像一串串玛瑙,“就是看著院里的人,一代代往下走,日子越过越甜。”

苏晚接著说:“就像这葡萄藤,当年刚栽的时候就几根细枝,现在爬满了架,还能给大伙遮凉。人不也一样?年轻时栽下的苗,老了就能看著它开结果。”她说话时,阳光从叶缝里漏下来,落在她银白的头髮上,像撒了把碎金。

正说著,念秋带著学生来了。她现在教的是美术课,今天特意带孩子们来写生,说“让孩子们看看老院子的烟火气,比在画室里对著照片画强”。孩子们趴在石桌上,铅笔在画纸上沙沙响,有的画葡萄架,有的画鱼缸里的鱼,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对著傻柱炸面鱼儿的油锅画,鼻尖上沾著点灰,像只刚偷吃完米的小麻雀。

“念秋老师,您太奶奶画得像不像?”小姑娘举著画跑过来,画上的苏晚坐在藤椅上择菜,旁边的许朗正给她递水壶,背景里的傻柱举著锅铲,秦淮茹在给孩子们分苹果,满满一院的人,挤得像幅热闹的年画。

苏晚接过画,指尖轻轻拂过画里的自己,眼眶有点热:“像,太像了。”念秋蹲下来,搂著小姑娘的肩:“这叫『岁月静好』,等你们长大了就懂了。”她的声音温柔,像极了当年苏晚教她读课文时的语调。

傍晚时,电视台的人走了,院里却更热闹了。二大爷的儿子从外地回来,拎著个大行李箱,进门就喊“爸”,二大爷直愣愣地看了半晌,突然咧嘴笑:“你咋才回来?鱼缸里的鱼都想你了。”三大爷的孙子也来了,是个戴眼镜的大学生,给爷爷带了本《老年保健手册》,坐在小马扎上,一句句给三大爷念,三大爷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嗯,这比算电费简单。”

傻柱的厨房飘出燉肉香,这次是秦淮茹掌勺,她说傻柱“炸东西行,燉肉还是我拿手”。铝锅里的五肉燉得油光鋥亮,配上土豆和粉条,香得隔壁院的狗都趴在门口哼哼。秦淮茹现在耳背,却总能准確听出孩子们喊“饿”,盛肉时特意给每个孩子碗里多放两块,说“长身体呢,得多吃点”。

望春搬来张摺叠桌,晓梅摆上碗筷,念秋端来刚熬好的酸梅汤,冰镇过的,盛在粗瓷碗里,上面浮著层细密的水珠。孩子们围著桌子坐成一圈,像朵盛开的向日葵,许朗和苏晚坐在中间,看著孩子们抢著夹肉,听著傻柱和秦淮茹拌嘴,望著二大爷和儿子说悄悄话,三大爷的孙子正给他捶背……突然觉得,这院子就像个大蒸笼,蒸著岁月,蒸著亲情,蒸出一笼又一笼的暖。

“爸,您还记得这张照片不?”望春从包里掏出张黑白照片,是许朗和苏晚年轻时的合影,背景是夜校的教室,许朗穿著洗得发白的衬衫,苏晚梳著两条麻辫,两人站在黑板前,黑板上写著“知识改变命运”。“这是当年报社记者来拍的,我找了好久才找著。”

许朗接过照片,手指在照片边缘摩挲,那时候的苏晚,眼睛亮得像星星,他自己也还是个毛头小子,总觉得有使不完的劲。“那时候啊,总想著让院里的孩子都能认字,別像我小时候,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他看向苏晚,“多亏了你,苏老师,不然我哪能办起夜校。”

苏晚笑著捶了他一下:“又说傻话,要不是你天天帮大伙修课桌椅,谁乐意来啊。”两人相视一笑,眼角的皱纹里盛著的,是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也是一辈子的相濡以沫。

月亮慢慢爬上来,葡萄架上的灯亮了,橘黄色的光把院子裹成了块蜜。孩子们吃饱了,在院里玩“老鹰捉小鸡”,傻柱自告奋勇当“老鹰”,跑得气喘吁吁,逗得孩子们笑个不停。秦淮茹站在廊下看著,时不时喊一句“慢点跑”,声音里的宠溺,和当年对棒梗他们没两样。

二大爷的儿子正给他换鱼缸里的水,二大爷在一旁指挥:“慢点倒,別惊著墨龙的后代。”三大爷的孙子在给他擦核桃,说“盘得越亮,爷爷越精神”。望春和晓梅在收拾碗筷,念秋在给苏晚揉肩,说“妈您今天累著了”。

许朗坐在藤椅上,手里捏著那张老照片,看著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时光像条河,从年轻时的上游流到现在的下游,河里漂著的,是傻柱的面鱼儿,是秦淮茹的窝窝头,是二大爷的官威,是三大爷的算计,是他和苏晚的夜校,是孩子们的笑……最后都匯到这院里,酿成了一坛叫“日子”的酒,越陈越香。

“老头子,回屋睡了。”苏晚扶著他站起来,他的腿有点麻,苏晚就慢慢等著,像年轻时无数次等他批改完作业那样。两人慢慢往屋走,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年轻时挽著的手臂。

屋里的旧相册还摊在桌上,最后一页是空的,苏晚拿起笔,在旁边写:“日子还长,故事未完。”窗外的葡萄藤沙沙响,像是在应和,又像是在唱歌,唱著这老院里的春秋,唱著一辈辈人的牵掛,唱著那些看得见的烟火,和看不见的温暖。

月亮升到中天,院里静了,只有孩子们的囈语,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汽笛声。许朗躺在床上,听著苏晚均匀的呼吸,心里踏实得像揣著块暖玉。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葡萄藤会接著爬,孩子们会接著闹,这院子里的故事,会像那尾墨色的鱼,在岁月的水里,游得自在,游得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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