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雪光透过窗欞,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亮影。许朗刚把扫盲班的石板擦净,就听见院里传来铁锹铲雪的声响。推开屋门一看,傻柱正哈著白气清理甬道,袄后背洇出一片深色的汗渍,见他出来便笑著招呼:“许朗兄弟,快来搭把手!昨儿下的雪能没过脚踝,再不清扫,孩子们上学得摔跟头。”
许朗取了自家的木杴加入清扫,雪粒溅在裤上,很快凝成细碎的冰晶。没多会儿,秦淮茹端著铜盆出来,盆里是掺了盐的热水,沿著结冰的路面细细浇过去:“东旭说撒点盐化得快,我再烧两锅来。”她额前的碎发沾著雪沫,说话时呵出的白气拂过冻红的脸颊,像朵沾了霜的红梅。
正说著,周明抱著襁褓从东屋出来,林晚秋跟在后面,手里拎著个铁簸箕。“许大哥,俺们也来帮忙。”周明把孩子往媳妇怀里一递,抄起墙角的竹扫帚就开始扫雪,“晚秋说积雪压著屋檐会漏水,俺们正好把自家房顶的雪也清了。”
林晚秋抱著孩子站在廊下,见许朗的木杴把鬆动了,赶紧回屋取了铁丝递过来:“用这个缠上,结实。”她怀里的婴儿醒了,小脸红扑扑的,好奇地盯著漫天飞雪,忽然咯咯笑起来,笑声像檐角滴落的冰棱,清脆得让人心里发颤。
三大爷揣著手站在门口看了半晌,终於磨磨蹭蹭回屋取了小钁头。他专挑墙角的薄雪铲,嘴里嘟囔著“细水长流”,却在看到许朗帮二大爷清理被雪压弯的晾衣绳时,默默把钁头转向了中院最厚的雪堆。许朗看在眼里,心里明白这老头的转变——先前总把“付出就得有回报”掛在嘴边,如今却也懂得了雪中送炭的暖。
晌午雪停时,院里的路已经清出了模样。许朗刚把工具归置好,就见棒梗举著个冻红的手指头跑来,身后跟著三大爷的孙子小宝,两人手里都攥著块冰疙瘩。“许叔叔,俺们在柴房后面发现个冰洞!”棒梗哈著气说,鼻尖冻得通红,“里面有小鱼!”
许朗刚要叮嘱他们別往冰窟窿跟前凑,就听“哎哟”一声,小宝脚下一滑,结结实实摔在雪地里,手里的冰疙瘩碎了一地。三大爷的儿媳妇听见哭声跑出来,心疼得直拍孩子身上的雪,却见小宝爬起来举著沾满雪的手喊:“俺没事!棒梗哥说要给许叔叔捉鱼!”
许朗笑著揉了揉俩孩子的头,从屋里取了块红递过去:“先暖暖心,捉鱼的事等开春化冻再说。”他看小宝的鞋湿了大半,又回屋翻出双新做的布鞋——那是林晚秋前几日送来的,说他进山穿的鞋太旧了。“先穿这个,回头让你婶娘把湿鞋烤乾。”
小宝踮著脚接过鞋,突然往许朗手里塞了个东西,是颗用红绳串著的酸枣核,磨得光溜溜的:“俺给许叔叔的,能辟邪。”说完拽著棒梗就跑,俩孩子的笑声惊起了檐下的麻雀,扑稜稜掠过雪堆,留下几个小巧的爪印。
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在雪地上折射出晃眼的光。许朗把晒好的蓝盆叶分装成小袋,正准备给各家送去,就见二大爷背著个帆布包从外面回来,脸上带著少见的喜色。“小许,猜我给你带啥了?”他解开包,里面竟是本泛黄的《草药图谱》,“我托战友从药材站找的,你不是总往山里跑吗?这书或许用得上。”
许朗接过图谱,指尖抚过磨损的封皮,里面的字跡工工整整,还有人用硃砂標註了药性。“二大爷,这太珍贵了。”他心里一阵发热,想起前几日二大爷总打听他进山的路线,原是记掛著这事。
“珍贵啥,能用上就好。”二大爷难得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笑,“你教孩子们认字,还帮院里人看病,这点东西算啥。对了,我那小子说想跟你学算术,以后算帐不迷糊。”
许朗刚把图谱收好,秦淮茹就端著个瓦罐过来了,里面是燉得酥烂的萝卜排骨汤。“东旭说你爱喝这个,特意多燉了些。”她把瓦罐放在桌上,目光落在许朗刚整理好的药材上,“这是要进山?雪天路滑,可得当心。”
“想去采点雪莲子,听说对老人身子好。”许朗给她倒了杯热水,“你家东旭恢復得咋样?凝神丹还有吗?”
“好多了,昨晚睡得踏实。”秦淮茹笑著说,从兜里掏出个布包,“俺给你缝了个药囊,里面装了些艾叶和陈皮,进山时揣著,能驱寒。”药囊是用碎布做的,针脚细密,边角还缝了圈流苏,看著就暖和。
正说著,傻柱扛著半扇猪肉从外面进来,冻得直跺脚:“许朗兄弟,食堂分的肉,给你留了块带皮的,晚上来我家燉肉吃!”他瞥见桌上的药囊,咧嘴一笑,“秦姐就是手巧,不像我妈,缝个补丁都歪歪扭扭。”
话音刚落,傻柱妈就掀著帘子进来了,手里攥著双手套:“谁说老婆子手笨?这是我连夜给小许缝的,里子加了兔毛,进山戴正好。”手套是用旧袄拆的布,针脚虽不匀,却厚实得很,捧著像揣了团。
许朗看著屋里堆著的布鞋、药囊、手套,还有桌上冒著热气的排骨汤,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得发胀。他忽然想起刚搬来时,院里人见了面只是点点头,如今却能揣著心意互相惦记,这点点滴滴的热乎气,比炉火更能焐热寒冬。
傍晚扫盲班上课时,孩子们的声音格外响亮。周明捧著个用硬纸壳做的笔记本,一笔一划地抄著许朗写的字,铅笔尖都磨禿了。二大爷家的小子坐在最前排,算算术时掰著手指头,却再也没像从前那样上课捣乱。
课间休息时,小宝举著个人跑进来,是三大爷用两斤粮票换的,非要塞给许朗:“爷爷说许叔叔是好人,吃人牙不疼。”三大爷站在门口看著,见许朗接了人,背著手往家走,脚步都轻快了些。
夜里的雪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像撒盐似的。许朗坐在灯下翻看《草药图谱》,窗台上摆著傻柱送的五肉,灶上温著秦淮茹给的排骨汤,墙上掛著林晚秋做的布鞋和傻柱妈缝的手套。煤油灯的光晕里,这些物件都染上了层暖黄,看著就让人心里踏实。
他想起明天要进山,特意把药囊揣进怀里,陈皮混著艾叶的清香丝丝缕缕飘出来,像带著街坊们的叮嘱。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院角的蓝盆上,给翠绿的叶子镶了圈白边,看著反倒更精神了。
许朗合上书,吹灭油灯。黑暗里,能听见隔壁傻柱娘哼著小曲收拾屋子,远处传来秦淮茹哄孩子的轻声细语,还有周明给自行车上油的“咔嗒”声。这些细碎的声响混著雪落的声音,像支温柔的曲子,在寂静的冬夜里流淌。
他知道,明天进山的路一定不好走,风雪也会很冷,但只要想到院里这些亮著的灯火,想到那些揣著暖意的物件,心里就总有股热乎气。这四合院里的日子,就像这反覆落雪的冬天,看似清冷,却藏著化不开的人情,熬著熬著,总能熬出甜来。
雪还在下,落在屋檐上,发出簌簌的轻响,像在说:这个冬天,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