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都快晒到炕梢了，张昊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唔”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浑身骨头缝里都透著股舒坦劲儿。在苏联那几年，不是泡在实验室画图，就是在教室或者图书馆泡著，就没睡过这么踏实的觉。土坯炕虽说硬邦邦的，裹著粗布褥子却暖乎乎的，混著阳光晒过的味道，比莫斯科的弹簧床还让人留恋。

穿好衣服走出里屋，就见灶房里飘出缕缕白烟，裹著玉米糊糊的香味往鼻子里钻。张昊探头一瞅，心里不由得一暖——春桃正帮著娘拉风箱，鼓囊囊的风箱“呼嗒呼嗒”响，火苗“腾”地舔著锅底；夏荷蹲在灶台边择菜，手里的薺菜嫩得能掐出水，摘得乾乾净净；秋菊则拿著块破布，蹲在地上擦灶台，连砖缝里的灰都抠得乾乾净净。三个姑娘动作麻利，一点不见外，倒像是在自家似的。

“你们咋起这么早？”张昊笑著走过去，“来了就是客人，哪能让你们干活？快歇著去，看把秋菊脸都蹭黑了。”

秋菊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沾了点锅底灰，倒像是只受惊的小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朵尖都红了。

“昊哥，俺们也没啥能帮衬的，干点活心里踏实。”春桃抬起头，额头上沁著层薄汗，笑容却亮得很，“总不能白吃白住，心里不安生。”

“就是，俺们手脚閒不住。”夏荷也跟著点头，手里的野菜码得整整齐齐，“大娘说这薺菜包饺子香，俺们多择点，中午给大伙改善改善。”

娘正从锅里舀米汤，闻言笑著回头：“我也是这么劝，可这仨姑娘犟得很，就让她们忙活吧，手脚勤快著呢。早饭还在锅里温著，玉米糊糊和窝窝头，你自己去盛。”

“不了，等午饭一起吃。”张昊摆摆手，目光落在墙角的板车上，“对了娘，我给你们买的东西，托供销社的车捎到村口了，估摸著这会该到了，我过去拿一趟。爹呢？让他跟我一起去，东西有点多。”

“又乱钱！”娘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却翘得老高，“你爹准是在村头晒穀场跟人吹牛呢，我去喊他！”

“不用娘，我去就行。”张昊拦住她，转身往门外走。刚出院门，就见隔壁二婶挎著篮子经过，看见他就笑：“昊儿醒啦？你爹在晒穀场跟你三大爷说呢，说你在苏联当大官，还拿了金证书，是不是真的？”

“二婶您別听我爹瞎吹，就是个技术员。”张昊笑著应著，脚下步子没停。

到了村头晒穀场，果然见爹正跟几个叔伯蹲在石碾子旁抽菸，手里夹著的菸捲还是村里人自己给卷的，得意地在手里转著。离老远就听见他的大嗓门：“……我儿子那证书，红本本烫金的！苏联大鼻子都竖大拇指！这回回来在城里当干部！”

“爹，別在这儿吹牛了。”张昊走过去，踢了踢爹的布鞋，“跟我去村口拿点东西。”

“拿啥东西？”爹猛地站起来，菸捲差点掉地上，眼里却闪著光，他估摸著是儿子带回来的稀罕物。

“回来时给你们买的，托供销社的车捎过来的。”张昊没提储物空间的事，找了个顺理成章的藉口。

“你这孩子，瞎买啥！”爹嘴里数落著，脚却比谁都快，路过自家柴房时还顺手抄起了板车，“用板车拉，省点劲，看你这细皮嫩肉的，別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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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昊在前头往村口走，刚到老槐树下，张昊左右瞅了瞅，见没人，心里默念一声。下一秒，原本空荡荡的地上“唰”地堆起了小山——两大箱用稻草裹著的白酒，几匹绿绿的布料，一网兜裹著玻璃纸的水果，还有给爹的两条烟、给娘的胰子（肥皂），甚至还有几瓶麦乳精，都是这年头稀罕的玩意儿。

“我的娘哎！”爹看到这么多东西嚇得菸捲“啪嗒”掉地上，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声音都变调了，“你这是把供销社搬空了？这得多少钱？”

“没多少，在苏联攒了点，给家里买点东西不是应该的？”张昊笑著把东西往板车上搬，“快装吧爹，让人看见该瞎打听了。”

爹这才回过神，赶紧蹲下身帮忙。白酒箱子沉得很，他“哼哧哼哧”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搁在板车最底下；几匹布料轻，就铺在上面当垫子；水果和麦乳精怕压坏，专门放在中间，还用布包了两层。

板车堆得满满当当，爹找了根粗麻绳捆了三道，才在前头拉著，张昊在后头推著，爷俩慢悠悠往村里走。刚进村子，就碰见几个扛著锄头下地的村民，目光“唰”地全钉在板车上。

“哟，老张，这是啥好东西？”一个络腮鬍的汉子笑著喊，他是张昊家斜对门的三大爷，“昊儿给你买啥宝贝了？”

“没啥没啥，就是孩子回来捎点东西。”爹嘴上谦虚，腰杆却挺得笔直，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这布料看著真鲜亮！”有个婶子凑过来看，眼睛直勾勾盯著那匹带碎的的確良，“城里才有的好料子吧？”

“昊儿在城里当干部，挣大钱了！”

“可不是嘛，听说在苏联都当工程师了，难怪这么出息！”

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涌过来，爹笑得合不拢嘴，时不时回头跟张昊说两句，眼里的骄傲藏都藏不住。张昊也不搭话，就笑著听著，偶尔跟相熟的叔伯点点头。

快到家门口时，就见娘和三个姑娘正站在院门口张望，看见板车立马迎了上来。

“我的天爷！你这孩子，买这么多东西干啥！”娘看著堆成小山的板车，又是心疼又是欢喜，伸手摸了摸那匹深蓝色的卡其布，“这料子做褂子准结实。”

“给您和爷爷奶奶做新衣裳的。”张昊笑著，指挥著爹把东西卸下来，“春桃、夏荷、秋菊，你们也过来挑挑，喜欢啥顏色的布料，让我娘给你们也做一身。”

三个姑娘嚇了一跳，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昊哥，我们有衣裳穿。”

“让你们挑就挑，客气啥。”娘也帮腔，拉著春桃的手往布料跟前带，“你看这碎的多好看，正適合你们小姑娘家穿。”

春桃红著脸，偷偷看了眼夏荷和秋菊，见妹妹们眼里也闪著光，才小声说：“那俺们就不客气了？”

“这才对嘛。”张昊笑著，心里盘算著等回49城，再给她们买点雪膏、红头绳，女孩子家总该打扮打扮。

爹把几瓶麦乳精往屋里搬，嘴里念叨著：“这玩意儿贵得很吧？留著给你爷爷奶奶补身子。”

“还有呢，够喝一阵子的。”张昊应著，看著院里忙碌的身影，闻著灶房飘来的饭菜香，突然觉得这才是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