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好戏
长安,大鏢局。
无论是相较於李寻欢、上官金虹的时代,还是叶开、傅红雪、路小佳等人的江湖,如今这个江湖,都显得太过落寞了。
二十多年前,这个江湖上还有蓝大先生的蓝山古剑,还有“瞽目神剑”应无物,但如今的江湖已经凋零,就连能提得起名字的高手都屈指可数。
风雪之中,林平川与蝶舞携手而行。漫天的寒意尚未近身,便被一股炙热內劲蒸腾消融,化作缕缕白汽散入风中。
她一身淡紫衣裙,在雪色中愈显娇艷,宛若雪地里唯一盛放的蝴蝶兰;而他青衫磊落,眉目清朗,二人並肩而行,任谁看去都似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街角处,几个目光闪烁的人正暗中窥视一那是卓东来布下的眼线。林平川却毫不在意,只因他此行的终点,本就是大鏢局总舵。
而此时的大鏢局,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正陷入一场无声而剧烈的內斗之中。
卓东来已无暇他顾。
只因站在他面前的,是被他视为手足的司马超群一而今对方双眼通红,满目悲愤,如一头受伤的雄狮,再也不愿向后退缩半步。
司马超群衣衫凌乱,髮丝间还沾著未化的雪。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写满眉宇,可他站立如松,身形依然高大伟岸。门外的浓雾与残光落在他肩头,竟仍如画卷中的天神。
可这位“天神”的眼中,却翻滚著难以言喻的悲痛。
臥室的窗大开著,灰白色的雾气瀰漫而入,將原本雅致的房间笼罩得阴森寒冷。火盆早已熄灭,灰烬冷硬。
一向细心的女主人,为何不曾为她的孩子添一把火?
卓东来面色铁青。
他发现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那个女人————
雾气繚绕之间,屋樑中央一道人影幽幽悬盪。
半空中怎会有人?
那人影,是谁?
卓东来心中已有答案。
他那双狼一般锐利的眼睛,早已穿透薄雾看清了一切一吴婉用一根绳子悬在樑上,將自己掛进了永恆的寂静。
死,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简单得近乎可笑。
而这屋里,不止她一人。
一位白髮苍苍的老奶妈、两个容顏凋落的丫鬟,还有一对本该拥有无限未来的孩子————如今都已成为冰冷无声的尸体。
桌上留有一纸绝笔:“我对不起你,所以我死了,我该死,我只有死。孩子们却不该死的。可是我也只有让他们陪我死。我不要让他们做一个没有娘的孩子,我也不要让他们长大后变成了一个像你的好朋友卓东来那样的人————”
余下的字,司马超群再也没有勇气读下去。
“发生了什么?吴婉为什么要死?”
“我不知道。”卓东来说,“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这三个字极少出自他口,而这一刻,他却少见重复了两遍。
“她们至少死了一天,你居然不知?你果然將她们照顾”得很好——我实在该感激”你。”
司马超群语声冰冷,字字如冰锥,刺入卓东来的四肢百骸。
这几日他忙於对付林平川与雄狮堂,几乎未曾踏足此处。昨日若不是为寻司马下落,他根本不会来。
卓东来可以解释,也有诸多藉口可用。
但他一句未提。
因为他明白,有些事,解释早已毫无意义。
司马超群始终未看卓东来,只淡淡道:“她年纪尚轻,身体素来康健,也一向喜爱孩子。对我虽非绝对忠贞,却始终尽到了为人妻的责任。”
“是我未曾尽到为人夫的责任。错的是我,不是她。”
语气竟是出奇地平静。
“你早已知道?”卓东来问。
“是。做丈夫的,不一定总是最后一个知道。”
司马超群道:“我本以为此事终会过去。她仍会是我的妻子,仍会照料我的孩子。”
他淡淡接著说:“既然我决心依照你的安排,做一个人人敬仰的大英雄,自然得付出代价。所以我只能装作不知。”
卓东来罕见地嘆了口气,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对方,接口道:“不错。英雄家中岂容此等丑事?你若知晓,便只能杀了她。
“可你逼死了她!”
司马超群猝然转身,目光如刀:“若不是你,我们本可以等这件事过去,仍可如寻常夫妻,廝守余生!”
“你认为是我逼死了她?”卓东来嗓音沙哑。
“你逼死郭庄,自然也会逼死她。迟早,你也会逼死我。”司马超群一字字道,“因为你只容別人按你的方式活。”
他逼视卓东来,继续说道:“你心中有病。你外表自高自大,內心却看不起自己。所以你要我代你完成你本应亲自完成之事,你要將我塑造成英雄偶像—
因你早已將我视为你的化身。因此,若你认为有人阻碍你的计划,你就会不择手段,將对方逼至死地。”
“你便是如此看我?”卓东来沉默良久,缓缓开口。
“难道不是吗?”司马超群忽然笑了。
那笑容中藏了太多难以掩饰的悲凉。
“你已下定决心?”卓东来本不愿如此发问。
但事到如今,已不得不问。
“是。”
司马超群语声冰冷。
“你要如何做?”
司马超群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字句:“我要你走。现在就走,永远別再让我见到你!永远別再插手我的事。从今日起,我司马超群与你—恩断义绝!”
卓东来身形微晃,如遭重击,好似被人一棍击中头顶。
可他很快恢復如常,甚至还挤出一丝微笑:“你受了刺激,又太累了。好好歇息几日,便会忘记这些话的————”
然而司马超群的目光冷如冰霜,那眼神令卓东来感到陌生,心中那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再度涌现。
果然,司马超群冷冷开口:“我劝你最好现在就走。非走不可。否则————”
“否则怎样?”
卓东来本不是多话之人。
“否则你应该记得我们曾说过的话—一杀人要及时,绝不可错失时机。”司马超群道,“这件事,也一样。”
天光渐明,透窗而入,却反让屋中尸身更显狰狞,阴森诡譎之气瀰漫不散。
“我可以走,但不是现在。我了一生心血才將你塑造成今日这般,绝不能眼看你毁於他人之手。”
卓东来语声一顿,续道:“你清楚我的为人。有些事,我寧愿亲手了结。”
“是,我清楚你的为人。”
司马超群环视屋內惨状,目光痛苦。
再好的朋友,终有一別。
更何况,他与卓东来之间,或许从来就算不得真正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