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决裂
长安,大鏢局。
卓东来的寢室內,暖炉早已燃起,融融暖意瀰漫一室,檀香的青烟在室內裊裊盘旋,却驱不散人心头那一抹凛冽的寒意。
他脸上本就不常带什么表情,此刻更像被严冬冻结,每一寸肌肉都凝著冰霜。若有人见过冻毙於冰雪中的尸首,便能想像他此刻的神情:冰冷、僵硬,仿佛连血液都已凝结。
一位年纪未满二十的少年,如標枪般挺立在他面前,神色竟与他有七分相似。少年身姿挺拔,面容俊秀,唯独那双眼睛,深沉得不似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他叫卓青。
他本不姓卓。他姓郭,是当年被派往洛阳郭庄的幼弟。可自卓东来收他为义子那日起,他便將从前姓名忘得乾净,仿佛那只是一件可以隨意丟弃的旧衣。
“朱猛死了。”
这消息正是由他稟报。近来他为卓东来经办的事务,远比卓东来所有亲信加起来还要多。没有人知道这个少年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內取得卓东来如此信任的,就像没有人知道卓东来为何会选择他作为义子。
“朱猛死了?”
卓东来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如锥,仿佛能刺穿人心。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室內格外清晰。
“好,很好。”他语气极淡,眼角却几不可察地跳动起来,“好极了。”
了解卓东来的人都明白,唯有事態极严峻时,他的眼角才会跳。那是他极少会显露的情绪波动,如同一池静水突然泛起的涟漪,预示著水下暗流的汹涌。
但他们未必懂得此事为何令他如此凝重。朱猛赴长安,本为復仇而来,而一个决意復仇的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因此无论谁杀了这样的朱猛,都只意味著大鏢局即將迎来一个更加可怕的对手。
“是林平川?”
卓东来忽舒一口气,径直念出这名字,甚至未待卓青回话。他的声音很轻,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篤定。
“是。”卓青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诧异,仍恭敬应答。他始终微微低著头,姿態谦卑,却不显卑微。
“也只有他————如今这长安城內,能毫髮无伤斩杀朱猛的,唯他一人。”卓东来的声调微微扬起,带著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吟诵一首早已预知的诗篇。
关於林平川,他已掌握太多情报。若他果真是当年那人的传人,那么作为曾与叶开、傅红雪等比肩的武林神话的后继者,林平川无疑將是个极为可怕的对手。他的案头堆满了关於林平川出现以来所有行踪的记载,每一笔都经过反覆推敲。
朱猛之死,便是明证。
“你心中定然好奇,他究竟是谁?”卓东来负手行至窗前,望定窗外风雪中傲放的寒梅,似在自语。他的背影挺拔而孤寂,仿佛与窗外那株寒梅一样,在风雪中独自佇立。
卓青並未接话,只静立聆听。他的呼吸很轻,几乎微不可闻,仿佛生怕打扰了这一刻的寧静。
自追隨卓东来以来,他早已深知此人可怕一万事逃不过他的眼睛,眾人的来歷皆能被他洞穿。卓青心底甚至存著一丝畏惧,怕的是连自己深藏的心思也会被看破。他见过太多人在卓东来面前无所遁形,就像赤裸著站在雪地中。
在这里,万事唯有他才能定夺。
“在叶开、傅红雪、路小佳纵横江湖的时代,曾有一人凭手中一剑与他们爭锋————而林平川,便是那人的传人。”提及“小李飞刀”,卓东来的语气中也渗入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那是一种混合著敬畏、忌惮和隱隱兴奋的情绪。
卓青道:“可那终究是过去的时代。卓先生定然已有应对之策。”他的声音平稳,带著对卓东来全然的信任。
卓东来微微一笑,未予回答。那笑容很淡,几乎看不见,却让室內的空气陡然凝重了几分。
卓青继续稟报:“但属下尚有一事需报—一大鏢头亦现身那一战,並於眾目睽睽之下带走了朱猛的尸身,现已离开长安。”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斟酌再三,仿佛在陈述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
卓东来的神色再度冻结。那是一种比愤怒更可怕的平静,仿佛暴风雪前的死寂。
他了解司马超群,深知他不愿事事受自己掌控。这一点,卓东来早已心知肚明。他们之间有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如同在悬崖边共舞,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十数年来,司马超群纵有不满,终究一次次按他的谋划行事。每一次妥协都像一根细小的刺,深深扎进血肉之中,日久天长,早已化脓溃烂。
可这一次————
卓东来心中募地掠过一丝阴霾,仿佛局势正从他手中悄然滑脱。那种感觉极其细微,却清晰得令人不安,如同指尖的一根小刺,不碰时不觉得,一碰便隱隱作痛。
冷香园。听涛阁。
温暖如春的厅內,烛火摇曳,映得满室生辉。蝶舞凝望眼前的林平川,欲言又止。她穿著一身淡紫色的衣裙,裙摆绣著精致的蝴蝶,隨著她的动作轻轻摆动,仿佛隨时会振翅飞去。
她的美丽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美,眉眼如画,肤若凝脂,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如水,却又深邃如潭,仿佛能勾走人的魂魄。但此刻,这双美丽的眼睛里却盛满了不安。
“公子————就不好奇我的来歷么?”犹豫良久,她终於轻声开口,声音柔美如鶯啼,却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平川抬眼看向她,目光平静如水。“我知道。”他淡淡道,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是被卓东来派来的。”蝶舞鼓起勇气说道,紧紧盯著他的眼睛,试图从
中找出一丝一毫的怀疑或愤怒。
“我知道。”林平川再次说道,语气依然平静。
“那公子为何还待我————如此信任?”蝶舞明澈的眸中浮起痛苦,银牙暗咬,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著衣角,“我接近你,本就是不怀好意。”
林平川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人皆有身不由己之时,我明白你並非出於本心。”他的声音很温和,仿佛春风拂过湖面,不带一丝责备。
“可朱猛他————”蝶舞唇色发白,终於决意將此事说清。她不愿心爱之人落得与朱猛同样结局。那个血染长街的夜晚,至今仍时常在她梦中重现。
“我知道卓东来利用了你,但你无需自责。”林平川伸手轻抚她微颤的柔荑,声音温和而坚定,“唯有无能的男人才会將成败归咎女子。”
“公子————”蝶舞眼中漾起感动的水光,情不自禁投入他怀中。她身上散发著淡淡的馨香,如同春日初绽的朵,清新而醉人。
林平川轻轻揽住她,感受到她身体的轻微颤抖。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著她的背,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幽香袭人,林平川轻拍她肩头,无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