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群被温嶠点醒,背后瞬间惊出一层冷汗。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险些在关键时刻犯了致命的错误。
温嶠说得对,无论他个人对那位皇帝甚至是司马家观感如何,此刻天子的死讯就是最大的旗帜和凝聚人心的力量,更是他们必须高举的大义名分。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向温嶠拱手道:“太真兄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我方才思绪纷乱,险些误了大事,多谢太真兄提醒!”
温嶠见他醒悟,心中稍安,抹去泪痕,急声道:“此刻不是敘话之时,当务之急是即刻將陛下噩耗通传全军,激励士气,明我志节!”
刘群重重点头,连忙颁布了命令。
旬日之间,中山郡上下一片悲戚。
刘群不得不感嘆,虽然司马家这些年来倒行逆施、胡作非为,但是不得不说晋国目前仍然是团结北方士民最重要的纽带,仍然是北方最有號召力的旗帜。在自己羽翼未丰之前……
刘群赶紧摇了摇头把这些想法赶出脑海。在一切不成熟之前,不应该想这些事情,否则自己的言行难免受此影响。
现在自己最重要的,就是要做晋国在北地的孤忠。
“少主,”就在此时,又有亲兵突然来报,这些人本是刘琨的老班底,更喜欢称刘琨为主公,自然称刘群为少主。
“少主,魏昌县刘、李、张等数家大族首领联袂而来,已在求见,说有急事!”
刘群满眼疑惑。此刻战事稍歇,这些地方豪强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他略一沉吟道:“请他们进来吧。”
很快,五六位神色惶急的中年男子被引入堂中。他们甚至来不及寒暄,为首的魏昌李氏族长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世子,天子蒙难,听闻您是否即將率军回师并州?”
另一人立刻补充道:“是啊,世子,若您要回晋阳,能否带上我等家族一同北上?这中山郡眼看是守不住了,王浚与石勒皆虎狼之辈,我等实不愿留下任其宰割啊!”
刘群心中巨震,脸色却尽力保持平静,他沉声反问:“诸位从何处听得这等消息?我军未来的规划都尚未决断,何人散布谣言,动摇人心?”
几位家主面面相覷,最后还是李族长苦笑一声,压低声音道:“世子,这哪还用特意散布?如今营中军中,乃至城內坊间,都已传遍了!都说天子遭害,越石公召您即刻回军,共商復仇大计!这难道不是真的吗?”
刘群心头一惊,但是脸色自然镇定。消息传播的速度和范围远超他的想像,这绝非偶然。或许是父亲信使沿途透露,或许是军中有心人推测传播,但无论如何,民心已然浮动。
刘群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语气缓和地安抚道:“此事关乎重大,容我细细商议。诸位心意,群已知晓,且先回府安抚族人,一有决断,必会通告全郡。”
好言送走了將信將疑的各家首领,刘群立刻起身,对著身边亲卫高声道:“走,去军中大营!”
然而,当他在亲兵护卫下骑马行在城中的街巷时,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百姓们不知从何处涌出,迅速聚拢了过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护卫们顿时紧张起来,手握刀柄,警惕地环视四周。
“世子!是世子!”人群中有人高喊。
“世子,您是不是要回晋阳了?”一个老者颤巍巍地问道。
“带上我们吧,世子,”一个抱著孩子的妇人声音带著哭腔,“我们听晋阳来的军爷说了,那边刘并州分田地,轻徭役,没有豪强欺压人!我们愿意跟您走!”
“对啊!留在这里,不是被王浚抓去当奴僕,就是被石勒的羯胡兵杀了!我们不怕路途艰难,只求一条活路!”
“太守,带我们走吧!”
七嘴八舌的恳求声匯聚在一起,仿佛生怕错过最后一丝希望。无数双眼睛殷切地望著马上的刘群,那目光沉重得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刘群勒住马,望著眼前眼神炽热的百姓,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努力抬高声音,儘可能让更多人听到:“乡梓们!稍安勿躁!局势尚未明朗,我刘群绝不会弃真心跟隨我的人於不顾!大家先回家去,保护好家中老小,等待官府的告示!我必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又下马走到人群之中,对著他们好一番劝慰。眼见温嶠闻训从营中遣骑军前来护卫,人群才渐渐散去。
但那些期盼、信任乃至哀求的目光,却深深烙在了刘群的心底。
刘群骑在马上,沉默地前行了很久,忽然对身旁同样面色沉重的温嶠开口说道:“太真兄,此情此景,让我想起先汉昭烈帝当阳旧事。”
温嶠闻言,立刻明白了他的所指,轻声道:“携民渡江,日行十余里,虽陷险境,终不负仁德之名。所以表弟,你意已决?”
“如此多百姓愿背井离乡隨我而走,我岂能辜负?”刘群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先前所有的犹豫和挣扎在此刻被一扫而空,“百姓以此心待我,我岂能只顾自身安危,弃他们於水火?父亲要我回师,是为大义;我携民而归,亦是践行我刘氏仁德之本!”
他压低声音道:“王浚、石勒要的是地盘城池,而我们要的是人心!这些人,就是未来成就大业的根基!”
他一挥马鞭,指向军营方向,语气斩钉截铁:“传令下去,即刻准备撤离事宜,我刘群將率军亲自殿后。凡我中山郡愿意跟隨西去的军民百姓,无论士庶,皆可隨行。我要护送他们將一同前往晋阳!”
他看向温嶠,眼神灼灼道:“太真兄,此事繁杂,需你全力统筹。我们要走的,是一条比坚守卢奴更为艰难的路,但这条路,必须走。”
“那些大族还好说,自己內部便有鬆散的组织,只需要安排他们行动的先后顺序即可。倒是那些平民盲首,需要太真兄把他们用军制一般组织起来,一路上多设军士维持治安。这么多人一路西去,粮草、路线、宿营地这些提前组织好。一道命令下去放任他们乱走,那就不是爱民,而是残民了,太真兄要多辛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