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严微微点头,深以为然。
山东之地,是高欢起家的基本盘,鲜卑勛贵、汉人世族盘根错节,侵占民田、隱匿户口如同家常便饭。
高澄、高洋都未能真正撼动,高纬更是纵容。
真要做此事,无异於火中取栗。
高儼目光平静,看不出喜怒:“卿言其难,甚好。知其难而不畏其难,方为敢任之臣。我问你,若要动,当自何处著手?从何州始,用何人?”
是选一个豪强势力相对薄弱、易於治理的州郡作试点?
还是直接对准矛盾最尖锐之处开刀?
更重要的是,派谁去执行?
这个人必须有胆有识,有手腕,还得扛得住压力,更要紧的是一一必须忠於皇帝。
李德林脑中心念电转,陛下的思路很清晰,绝非一时兴起。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迎向高儼的审视,沉吟道:“臣斗胆陈言。京畿之地,世家勛贵、地方豪强云集,侵占最为猖獗,隱户亦眾。然而,正因其要害,牵一髮而动全身,若行均田於此处,一旦功成,则如破竹之势,震天下,事半功倍!”
“至於人选”他略作停顿,猛地撩袍拜倒在地,“臣李德林,愿担此重任!臣斗胆自请为陛下行此京畿均田之事!”
高儼看著拜伏在地的李德林。
这个建议,確实大胆而直指要害!
京畿均田若能成,足以震镊八方。
李德林所言之理,正中自己心意。
他熟悉情况、没有根基、破格提拔的身份象徵、以及这份敢於担当的锐气和决心,恰恰是推行新政所需的特质。
“卿此议—甚合我意,”他语气郑重,“公辅既有此胆魄,愿为我解此难题,我便以京畿均田之事託付於卿!”
李德林心神剧震,哪里还不明白皇帝言外之深的寄望?
这不仅是对他个人的任命,更是陛下向他透露未来將擢拔敢於革新的才俊、进一步推行变法的决心。
他压下沸腾的心绪,以头触地,恭敬而激昂地回应:“陛下厚望,臣”瞭然於心!
定不负陛下重託!”
“很好,退下吧。”高儼挥了挥手,目光再次落回奏疏之上。
中书侍郎的擢升旨意正式颁行时,已经引起了震动。
然而,伴隨擢升旨意一同下发的、任命李德林主持“京畿均田”专责的詔书,则在鄴城朝野投下了一颗更具震撼力的巨石。
尚书台班列之中,不少人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翻腾不已。
一个几日前还只是默默无闻六品微员的小吏,凭一场考试,竟能一步登天,跃居天子近侍枢要之位?
如今,竟被委以“京畿均田”如此烫手、如此关乎勛贵豪强核心利益的重任?
这简直顛覆了他们数十年的故有认知!
有人捻须皱眉,暗思陛下行事愈发天马行空;也有人眼神闪烁,掂量著这中书侍郎背后的帝王心思。
而在士林与市井之间,反应更是两重天地。
无数出身寒门的士子,听闻此讯,几乎个个眼晴放光。
一个辞官赴考、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例子。
他的今天,岂非就是自己可以期盼的明天?
“陛下此举,真乃天下寒士之福!”
“看吧!李公辅能行,我等亦可!书卷何在?明日便发奋苦读!”
“下一科只待下一科!”
街头巷尾,茶肆酒馆,此类话语不绝於耳。
李德林的名字,成了点燃寒门士子心中希望之火的那颗火星。
许多人迫不及待地找出积尘的书本,准备投身下一轮科举的角逐。
然而,在那些门第高墙之內,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一些矜持自重的世家长者,摇著羽扇,对著家族子弟哼道:“破格擢升?京畿均田?
如此骤贵,锋芒毕露,根基不稳!不过是陛下的一枚棋子罢了。急功近利,非长治久安之象。”
然则,口上说著不屑的世家门阀,其年轻一辈,乃至部分心思活络的中年辈,心中却已然跃跃欲试。
李德林的擢升,实打实的近侍中枢之权,看得见的青云直上之径,这诱惑过於真切。
一些机灵的世家子弟,已悄无声息地关起书房门户,翻箱倒柜地找出那些尘封的、记载“水利工策”、“刑名律条”、“边防舆图”等藏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