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舒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啜了一口,缓缓道:“公辅此言—-倒也有些道理。不过,兹事体大,触动不少人的心思啊。”
他放下茶盏,目光变得意味深长:“你想凭文章以问圣心,这是好事。只是,陛下心思———不是那么好猜的。他看的,可不仅仅是一篇文章之锦绣辞藻。”
这暗示已经相当明显一一陛下的“策论”之试,要的是经世济用的真才实学。
李德林心头一凛,再次深深作揖:“大人教诲,下官铭记於心。若蒙天恩允准,下官舍此微秩,甘赴考场!届时所作所论,绝不敢空泛辞藻,必当以经世致用之实学,以报陛下求才若渴之明德!”
“嗯,”崔季舒终於微微頜首,脸上露出一丝似是而非的笑意,驱散了方才的凝重,“你有此心,便是好的。只是———-此路非坦途,你好自为之吧。退下吧。”
“谢崔大人指点!”李德林压抑住心头的激动,躬身告退。
走出崔季舒的办公之所,鄴城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
李德林后背却渗出一层细汗。方才的对答看似平稳度过,实则步步惊心。
崔季舒最后那句“你好自为之”,既像是提醒前路艰难,又仿佛带著一丝默许甚至是鼓励。
那位深得圣眷的中书监,究竟是真心欣赏自己的“锐气”,还是在用自己投石问路,试探陛下的態度和朝堂的反应?
他快步走在署衙的廊下,紧握的掌心被汗水浸湿。
无论如何,这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去官的决心,已在崔中书监面前明示。
没有退路了!
李德林却不知道,他的想法若被高儼听到,定会哭笑不得。
自己明明是让崔季舒鼓励他参加科举,哪里有这些弯弯绕绕了?
他更不知道,高儼已经钦定了他。
回到家中的李德林立刻重新拾起珍藏的寥寥几本书籍,开始回顾研读。
其妻见他今日回来如此之早,感到十分奇怪,问道:“今日公事毕了?为何这般早便归家?”
李德林专心於手中书籍,隨口回道:“非也,我已辞去官职耳。”
“原来——什么?你辞官了?”妻子不敢相信地问道,声音高了八度。
“可是被小人陷害,不得已而为之?”妻子貌似脑补了什么,泪眼涟涟。
李德林无奈,只好將此事前因后果给她解释一番。
妻子听完,陷入了片刻的沉默,“既如此,”她走上前,轻柔地拂去李德林肩头不知何时沾染的一点微尘,目光里复杂的情绪翻涌,“这官,辞便辞了罢。”
李德林微微一证,没料到妻子態度转变如此之快。
妻子看著他的眼晴,继续低声道:“嫁与你这些年,你胸中沟壑,我岂能不知?昔日你与任城王酬和之时,是何等意气?可其后这些年,案读劳形,明珠暗投,何曾有过舒展眉头的一日?旁人只见你安稳度日,唯我深知你心有不甘,夜夜对烛长嘆之声。”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陡然变得斩钉截铁,透著一股破釜沉舟的决心:“既然你认定了陛下,夫君但去一搏!纵使功名未就,你我布衣蔬食,妾自当典釵珥,也要助你安心读书,绝不令你为柴米折腰,为俗务分心!”
李德林望著妻子坚毅的目光,胸中顿时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
他紧握书卷的手微微颤抖,隨即又得更紧,喉头有些发涩。
最终化作一个郑重的点头,千言万语都凝结其中。
暮色渐渐笼罩邮城,一盏孤灯却在李宅的书房內点亮。
忽然,妻子告诉李德林,门外有人求见。
他立刻动身,门外之人正是顏之推。
“介兄忽来造访,可是有急务?”李德林將他迎入书房,面带笑意。
顏之推看著他笑意不减,看见空荡荡的桌上摊开的那几本书籍,终是低嘆一声:“公辅可知,你辞官为科举之事已被传开?旁人皆讽笑你不知轻重。”
“那又如何?我意已决,他人所言於我何加焉?”李德林满不在意。
望著这位篤定的好友,顏之推有些无奈,他终是拍案长嘆:“也罢!便由你这般胡闹便是!”
“当今陛下不爱这些经史子集,而爱经世实用之学,”他指著桌上提醒道,然后补充,“我家中藏有此类书籍,借予你便是!”
李德林喜道:“介兄仗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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