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斛律光之女为高纬皇后,翁婿两人天然是政治盟友,斛律光本人也始终忠於高纬,合该有此一问。
高儼坐於御座,將扑面而来的凛冽气势和凌厉指责视若无物。
他並未立刻起身,抬眸迎向那如实质般的目光,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著一丝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右丞相此言差矣!佞臣妖妇蔽塞圣听,构陷忠良,祸乱宫闈,侵剥生民,使国事败坏至此。国之將倾,难道忠臣应该坐视吗?”
高儼的反问让斛律光微微一滯,隨后立刻调整回原先盛气凌人的状態。
他虽心中隱隱以为然,但面上並不显露,依旧逼视高儼,冷笑道:“琅玡王自谓忠臣,那么,至尊何在?为何僭坐御位?”
“尊兄受奸佞妖言所惑,日夜惊扰,心神俱疲。此刻正在显阳殿中静养,我已严令甲士护卫,確保圣躬无虞。”
高儼语气平静,坦坦荡荡对上斛律光的眼神。
“至於御位之事——”他接著说,“事態紧急,安抚百姓、肃正朝纲之事迫在眉睫,不得以借用御位,固非所愿。”
高儼心中明白,斛律光生性耿直,忠勇好义,且家世显赫,身居高位,以利诱之绝无可能。
不如讲明道理,据理力爭,为他剖析局势,用大义劝之。
方才高儼所言,既是为了向斛律光展现自己明毅果断的形象,也是为了进一步激怒他。
调动他的情绪,等他息怒后再行宽抚,这样他会重新审视自己所言,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如他所料,斛律光果然生怒,但也未失分寸。
“心神俱疲?固非所愿?”斛律光的嘴角微微下撇,显出一抹讽刺,“依某所见,分明是殿下挟持至尊於宫禁之中!此谋逆之实,岂能称忠臣?”
他环顾四周,冷哼道:
“殿內眾人,和士开尚在时,可有一言劝诫陛下?”
眾人闻言,有人低下头,有人事不关己,亦有人满不在乎。
高儼摇摇头:“右丞相此言差矣!”
闻高儼毫不留情地懟回来,斛律光也不慍怒:“琅玡王有何高见?”
高儼反问:“赵郡王睿,忧心国事,上书驱和士开,下场如何?”
斛律光默然。
赵郡王高睿,为高欢之侄。
高湛死后,和士开执掌大权,高睿看不惯其乱政,上书直言劝諫。
其言却终未被用,自己也遭刘桃枝拉杀。
死时方三十六岁,不得赠諡,朝野冤惜。
高儼接著:“皇亲尚且如此,他人安敢直言?此陛下之过!”
斛律光用眾人不敢直言劝诫,用以讽刺高儼的“忠臣”之论。
却被高儼抓住漏洞:
你看原先那个直言劝诫皇帝下场如何?
他是皇亲国戚,尚且不能保全性命,其他人怎么敢劝诫?
大家都不敢劝諫的局面,不是因为大家不够忠诚,而是皇帝自己没有赏罚分明。
斛律光仍出言反驳,但语气明显没有刚才强硬:“纵使如此,你们也不该行此谋逆之举。”
高儼悠悠道:“乾明之时,孝昭、兄兄之举,是谋逆吗?”
此语一出,殿內顿时静謐。
孝昭,即孝昭帝高演;兄兄,即武成帝高湛。
高儼此问,便是再问斛律光:高演、高湛的乾明之变算不算谋逆?
斛律光一时语塞,虽然高儼说的高演、高湛所做之事確实是谋逆,但其父斛律金也参与其中了。
如果他说这是谋逆,高儼就会问:先先帝、先帝、你父亲也干了,你怎么不和他们爭呢?
如果他说这不是谋逆,高儼就会说:他正是行孝昭、兄兄故事,名正言顺。
这下一根筋变两头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