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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96.月下戏剧 1w

正在执行著某种他完全无法理解,却莫名感到熟悉的仪式,艾斯卡尔见过战士的悍勇,法师的威严。

但这个女人身上那种近乎偏执的、对一门手艺的投入,却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引力。

那不是欲望。

是尊重。

或许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好奇。

他的视线从她灵巧的手指,滑到她专注的侧脸。

再到一缕因为俯身而从领口垂落的深红色捲髮。

他忽然觉得,这幅画面—....很安静。

“我让卫兵家的那个小子去教他们了,他们保证会演得很像!

艾斯卡尔先生,”

伊莲诺拉毫无预兆地转向他,“您是经验丰富的战士。

您说,什么样的『恶棍』才最逼真?”

艾斯卡尔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从那种沉静中惊醒。

目光迅速从莎乐美身上移开,重新覆上一层冰霜。

他皱起眉。

“真正的恶棍,不给你说话的机会。”

伊莲诺拉显然对这个答案很失望。

但就在这时,莎乐美抬起了头,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恰好迎上了他的目光。

艾斯卡尔立刻有些不自然地扭头,看向了窗外。

一切就绪。

他们离开城主府,走向那条叫“紫藤巷”的僻静街道。

伊莲诺拉按计划走在最前面,艾斯卡尔和莎乐美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巷子的阴影里果然钻出三个穿粗布衣的男人,散漫地围住伊莲诺拉。

他们努力想挤出凶恶的表情。

但躲闪的眼神、僵硬的动作,活像三个演砸了的整脚戏子。

艾斯卡尔连剑柄都懒得碰。

他只是靠在墙上,双臂抱在胸前,下巴微微抬起,那双金色的竖瞳冷冷地扫过那几个可笑的“混混”,眼神里没有威胁,只有评估。

像一个铸剑大师在看一个孩子用泥巴捏的玩具。

他甚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到听不见的冷哼。

莎乐美侧过身,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朝他递过去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有无奈,也有藏不住的笑意,像是在说:

“瞧,好戏开场了。”

就在这时,一阵鲁特琴的拨弦声响起,音色甚至因为弹奏者的紧张而有了一丝颤抖。

丹德里恩抱著他心爱的鲁特琴,从巷口另一端快步走了出来。

他显然是来赴约的,脸上还掛著准备好的、迷人的微笑。

但当他看清巷子里的情景。

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围著他心仪的女士一一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哦,见鬼——卫兵!

这里有.”

他的第一反应是高喊卫兵,甚至本能地想把鲁特琴挡在身前当做盾牌。

这是一个吟游诗人面对暴力时的真实反应。

但他的话喊到一半就卡住了。

因为他看到,被围在中间的伊莲诺拉虽然脸色发白。

但眼神深处並没有真正的恐惧,反而带著一丝——期待?

甚至在他出现后,还朝他投来一个焦急又鼓励的眼神。

丹德里恩脑中那根名为“戏剧”的弦被拨动了。

他立刻闭上了嘴,脑子飞速运转。

伊莲诺拉见他似乎误会了,急忙压低声音。

又怕“歹徒”听见,慌乱地解释道:

“丹德里恩先生!

別怕!这是这是我安排的.

一个—小小的.—

“考验!”

丹德里恩瞬间接过了话头,仿佛一道闪电照亮了他所有的思路。

他明白了!

天吶,这简直是戏剧女神的馈赠!

他立刻收起了所有惊慌,脸上重新绽放出比刚才还要夸张十倍的光彩。

仿佛一位刚刚登上舞台中央的首席男主角。

他没有像英雄一样大喊“放开那个女孩!

而是向前走了几步,对著那几个还在努力扮演恶棍的“演员”夸张地行了一个宫廷屈膝礼。

然后用他那富有穿透力的吟唱语调大声宣布:

“啊,我忠实的朋友们!

感谢你们为我安排了如此戏剧性的会面!”

“伊莲诺拉小姐,我亲爱的百合,你的考验我收到了!

你总是如此別出心裁,想看看我是否会为你谱写一首名为《街头恶龙与白马王子》的新歌谣!”

他一边说著,一边自然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

將几枚金幣塞到那个目瞪口呆的混混头子手里。

“这是你们的报酬,我亲爱的戏剧演员们!

演得不错,很有气势!

现在,作为剧情的一部分。

你们应该退下了,好让男女主角进行浪漫的对话。”

他的吟唱和表演迅速吸引了几个路过的市民驻足围观。

然而,那个头目纹丝不动,甚至没有看一眼丹德里恩递过来的钱袋。

一个冰冷、充满金属质感的声音从巷子的阴影中传来,打断了丹德里恩的表演。

“卫队的士兵,不收贿赂。”

话音未落,卫队队长马利克·冯·埃里克从阴影中走出。

他穿著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紧身衣。

腰间佩戴著家族长剑,身后还跟著两名手持长戟的城市卫兵。

他一出现,那三个“混混”立刻挺直了腰板。

站姿变得標准而肃杀,彻底褪去了偽装。

现场的氛围瞬间从一场闹剧,凝固成了真正的对峙。

马利克的目光像冰锥一样越过惊慌失措的伊莲诺拉,直刺丹德里恩。

“吟游诗人,你竟敢在夜间骚扰亨德里克大人的千金。

现在,我以城市卫队队长的名义,怀疑你图谋不轨。,“不!

马利克,这是个误会!

是我—”

伊莲诺拉急忙想要解释,但马利克粗暴地打断了她。

语气中带著一种不容置喙的、虚假的关切。

“伊莲诺拉小姐,你太单纯了,被这种油嘴滑舌之徒矇骗了。

到我身后来,这里很安全。”

他的话语,瞬间將伊莲诺拉从“导演”变成了需要被保护的“受害者”。

完全剥夺了她的话语权。

丹德里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舞台。

闯进来一个不按剧本演出的、手握权力的真正恶棍。

他的口才再一次遇到了铁壁,气氛剑拔弩张。

莎乐美侧过身,她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著危险的光芒。

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混合著无奈与调侃的语气对艾斯卡尔说:

“看来,我雇的『驱虫剂”。

要亲自下场清理一只不请自来的『甲虫』了。”

说完,莎乐美的手自然而然地、带著一丝请求的意味。

轻轻握住了艾斯卡尔那肌肉结实、布满薄茧的手臂。

这个动作並非出於恐惧,而是一种无声的信號一“该我们了”。

艾斯卡尔低头,看了一眼她握著自己手臂的、那只白皙而修长的手。

他没有抽开。

他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嗯”,作为回应。

下一秒,艾斯卡尔向前踏出一步。

就这一步,他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

正好挡在莎乐美和伊莲诺拉身前,將马利克那充满压迫性的目光彻底隔断。

他没有拔剑,只是平静地看著马利克,开口道:

“卫队队长,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你的剑最好待在剑鞘里。”

他的语气平淡如水,却带著一股钢铁般的、不容置疑的分量。

艾斯卡尔的介入让马利克无法轻易动用武力。

他认识这个猎魔人,知道对方的实力。

而且他和传说中的叶奈法可能还有著不清不楚的关係。

场面瞬间陷入了微妙的僵持,而这短暂的僵持。

为“语言”的再次登场创造了条件。

莎乐美从艾斯卡尔宽阔的臂膀后走出,脸上已经重新掛上了从容的微笑。

她直视著脸色阴沉的马利克。

“马利克队长,真是尽忠职守。

不过,这么多市民都看著呢。”

她优雅地环视了一圈被吸引过来的路人。

“您这样『保护”城主千金,强行干涉她的私事。

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想凭藉卫队队长的身份,逼迫伊莲诺拉小姐接受您的追求呢。

这要是传出去,对冯·埃里克家族的荣誉,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她的话语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

剖开了马利克偽装的外壳,精准地刺向了他最在意的“荣誉”和“脸面”。

丹德里恩是何等人物,他立刻领会了莎乐美为他创造的完美舞台。

他收起所有的紧张,换上更加夸张、更加深情的表情。

对著马利克抚胸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

“啊!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恍然大悟”的喜悦。

“尊贵的马利克队长,您这哪里是在为难我。

您分明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考验我对伊莲诺拉小姐的爱是否坚定!

您想看看,面对权力和刀剑的威胁,我是否还有勇气守护在她身边!

这是一场多么高尚、多么充满骑士精神的考验啊!”

丹德里恩彻底扭转了局势。

他把马利克的霸凌行为,重新包装成了对“爱情的考验”

现在,如果马利克继续抓人,就坐实了自己是“考验失败”后恼羞成怒的小人;

如果他退缩,就等於默认了丹德里恩通过了这场“高尚的考验”。

在眾目之下,马利克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却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他不能在公眾面前承认自己是出於嫉妒,这有损他的贵族体面。

他的手已经紧紧握住了剑柄,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身后的两名卫兵也感受到了队长的怒意,向前踏了一步,长戟的尖端在煤气灯下闪著寒光,“伶牙俐齿的骗子。”

马利克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丹德里恩。

“城市的安寧不容许你们这种人来破坏。

把他给我抓起来!”

就在卫兵即將行动的瞬间,一直沉默如石像的艾斯卡尔动了。

他没有拔剑,甚至没有移动脚步。

他只是微微侧过头,那双金色的竖瞳在阴影中转向马利克。

声音低沉、平静,却像墓穴的寒风,精准地钻进马利克的耳朵里:

“队长先生。”

艾斯卡尔的声音不大,却让现场的嘈杂瞬间安静下来。

“我认得你家族的徽记。

冯·埃里克家族的庄园在城外西边,离森林不远。

守卫很严密,但总有换班的死角。

你晚上睡觉的窗户朝南,对著园,对吗?”

这番话与眼前的情形毫无关係,却让马利克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这不是威胁,这是陈述。

一个猎魔人在陈述他观察到的事实,就像屠夫在描述一头猪的哪个部位最好下刀。

艾斯卡尔继续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调说:

“我只是个路过的猎魔人,拿钱办事。

但如果我的僱主和她的朋友在这里受了惊嚇。

我或许会觉得,我的契约完成得不够完美。

那样的话,我就得做点什么来弥补。”

他顿了顿,金色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待死物的冰冷。

“没人会找到证据。

只会有一个贵族家庭在某天早上,发现他们的继承人睡得比平时更沉一些。

永远地。”

这才是猎魔人真正的威胁。

不是街头的决斗。

而是来自黑暗中的、无法防御的、绝对的死亡宣告。

实际上,在昨天晚上送莎乐美回家后,艾斯卡尔就去踩点了。

这是一个老练的猎魔人在面对危险的必要警惕。

马利克看著艾斯卡尔那双非人的眼晴,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天灵盖。

他毫不怀疑对方话语的真实性。

他握著剑的手,终於无力地鬆开了。

他不是输给了丹德里恩的口才,也不是输给了莎乐美的智慧。

他是输给了自己那条还想继续活下去的命。

“.—我们走。”

他几乎是咬著牙说出这两个字,然后带著一种混杂著恐惧和屈辱的表情。

头也不回地带著卫兵,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危机解除。

莎乐美这才鬆开一直握著艾斯卡尔手臂的手。

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真诚而明亮的微笑,轻声说:

“谢谢你,我的———.助手先生。”

艾斯卡尔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但两人之间那无声的沉默,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

巷子里,危机已经解除。

伊莲诺拉看著丹德里恩,满脸崇拜,又带著一丝愧疚,正要坦白。

“丹德里恩,对不起,我只是想考验—”

“嘘。”

诗人一根手指按在她唇上,隨即握住她的手。

用他那能让蜜都感到羞愧的嗓音开始吟唱:

“考验?

我亲爱的,这怎能算考验?

暴雨考验橡树,是为了让它的根扎得更深!

寒风考验雄鹰,是为了让它的翅膀更有力!

你不是在考验我,你是在为我们的爱情史诗,添上最浓重的一笔!

我怎会不喜欢?我只觉得—我爱你更深了!”

伊莲诺拉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彻底缴械投降。

阴影里,艾斯卡尔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著这一切。

就在片刻之前,他用最原始的死亡威胁,解决了一个真正的敌人。

那过程冰冷,高效,是他熟悉的世界。

而现在,这个吟游诗人,正用最华丽的谎言。

去“拯救”一个被自己的天真困住的女孩。

他看著丹德里恩和伊莲诺拉相拥,又警了一眼旁边莎乐美那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那表情里混著无奈和瞭然。

一股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的力量,是斩断麻烦的钢剑,锋利,致命。

丹德里恩的力量艾斯卡尔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老茧的手,又抬头看向那个诗人他的力量,是一根精巧的绣针。

用虚假的丝线去缝合现实划开的伤口,让那伤口看起来甚至比原来更漂亮。

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世界,荒谬,却又严丝合缝。

丹德里恩和伊莲诺拉携手离去,消失在街角,空气里还飘著诗人夸张的誓言。

莎乐美朝艾斯卡尔耸了耸肩。

“看到了,我的保鏢先生?”

她的语气里带著一丝调侃。

“有时候,一场拙劣的戏剧,反倒会引来不请自来的观眾。

诗人的舞台剧,终究还是需要猎魔人的现实来压轴。”

艾斯卡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丹德里恩浮夸得让人牙酸,但他確实—用他的方式保护了那个女孩。

就在这时,猎魔人的本能让他猛地抬起头,视线像箭一样射向不远处城主府的屋顶。

月光下,一个穿著斗篷的身影正沿著屋脊飞速移动。

那动作..很像杰洛特,但又有点不一样。

他用力眨了下眼。

再看时,屋顶上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瓦片在反射月光。

是凯克吗?

那小子—

他皱起眉,大概是眼了。

“怎么了?”

莎乐美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

艾斯卡尔摇摇头,收回目光。

“没什么,看错了。”

他送莎乐美回她的住处。

古勒塔的夜空格外清澈,冰冷的月光像水银一样泼洒下来。

初冬的寒气在屋顶和栏杆上凝成了一层肉眼可见的薄霜,闪著水晶似的光。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著,一路无话。

寂静的街道上,只有靴子踩上薄霜的“喀”声,一声,又一声。

那声音不突兀,反而像某种节拍,伴隨著两人同步呼出的白色雾气,融入夜色。

在这样清冽的空气里,猎魔人的嗅觉能轻易捕捉到她身上的味道。

乾燥的松木,古老书卷,还有今晚那支香膏的余韵。

那味道不再仅仅是一种气味,更像一个证明,证明了她那份令人敬佩的、將虚无化为有形的手艺。

月光把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时而分离,时而因转弯而短暂地交叠。

艾斯卡尔看著自己的影子和她的影子碰在一起,又分开。

他仍然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底细,就像他不知道这条巷子会通向何方。

但这种未知,第一次没有让他感到警惕。

反而让他觉得这条路似乎可以再长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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