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f-15那震撼人心的飞行表演结束后，眾人仍沉浸在引擎轰鸣的余威和战机狂暴起飞的视觉衝击中，心神未定。格洛克斯敏锐地捕捉到代表团中部分成员尚未平復的情绪，他不动声色地引领眾人离开观礼台，来到一间宽敞明亮的会议室。

眾人甫一落座，格洛克斯便决定乘胜追击，不给对方太多喘息和思考的时间。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炯炯地直视著东吕部长，语气中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吕，关於贵国计划引进dc-9飞机一事，想必您今天亲眼目睹了我们麦克唐纳公司的强大实力。这足以证明，dc-9是一款性能卓越和技术成熟的现代化客机。”

东吕部长神色沉稳，並未被对方的气势压倒。他迎著格洛克斯的目光，平静地拋出了关键问题：“格洛克斯先生，我们確实对贵公司的技术实力印象深刻。然而，贵公司生產的dc-10型客机在今年年中发生了一起震惊世界的严重空难事故。这让我们民航局对dc系列飞机的整体安全性能產生了合理的疑问。”他的措辞严谨，点明了具体型號和事件时间。

格洛克斯脸上的自信瞬间凝固，但隨即恢復了镇定，甚至带著一丝被误解的急切。他连连摆手，声音提高了些许：“不，不，不！吕，我必须澄清！我们麦克唐纳公司的飞机设计本身绝对安全可靠！这次悲剧性的dc-10事故，根源完全在於航空公司！他们严重违反了我们提供的极其详尽的维修手册操作规程！”

他著重强调了“完全”和“严重违反”，试图將责任彻底切割，丟责任將给航空公司的违规操作。

儘管此时鹰酱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ntsb）的最终调查报告尚未正式公布，但事故的初步调查结果和核心原因已在业內广泛流传。那架失事的dc-10在起飞时，其左翼的1號发动机连同整个掛架从机翼上完全撕裂脱落！

这不仅仅是损失了一台发动机那么简单。这台引擎不仅提供动力，还直接为机长一侧的关键仪表供电。引擎的瞬间脱落，导致机长一侧的仪錶盘瞬间黑屏，飞行员无法获取空速、高度等生死攸关的数据。

更致命的是，引擎在撕裂过程中粗暴地扯断了数根关键的液压管路，直接后果是左翼的前缘缝翼失去了液压锁定，在高速气流衝击下自动收起。而此时，右翼的缝翼却依然保持在展开状態。这种左右翼升力特性的严重不对称，直接引发了灾难性的左翼失速，最终导致飞机失控坠毁。

而这一切灾难的源头，调查证据已清晰地指向了航空公司维修部门。为了节省工时和成本，他们违规採用了所谓『整体拆卸法』：在拆卸发动机进行维护时，未按照麦道公司维修手册规定的分步操作程序（应先拆下发动机，再分离掛架），而是图省事地使用叉车等工具將发动机连同掛架作为一个整体，强行从机翼上一次性拆下。

这种粗暴的操作方式，使得掛架与机翼连接处的承力结构承受了远超设计极限的应力，导致金属材料產生肉眼难以察觉的细微疲劳裂纹。这些裂纹在后续的飞行中不断扩展，最终在飞机起飞、承受巨大载荷的瞬间彻底断裂，酿成惨剧。

格洛克斯此刻拋出这个尚未完全定论但已基本清晰的原因，意图非常明確，將dc-10事故的责任完全归咎於航空公司的违规操作，从而洗白麦克唐纳公司飞机本身的设计，为dc-9的销售扫清障碍。

东吕部长当然知道事故主因在於航空公司违规操作，但这並不妨碍他利用这一事件，为接下来的谈判增加筹码。

他没有在责任归属上纠缠，而是冷静地向前踏了一步，目光锐利地刺向格洛克斯：“很好，格洛克斯先生，我们暂可接受这是维修违反规程所致。”

他话语微微一顿，语气陡然变得更具压迫感，“但是，这恰恰凸显了一个关键的设计问题，为什么贵公司的原始设计未能从源头上规避违规操，避免因违规操作而引发如此灾难性？”

他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继续拋出更实质性的障碍：“更核心的问题在於，贵公司推荐的dc-9系列机型本身，与我国民航总局当前的核心採购需求严重不符，特別是在经济性和机场適用性上存在显著差距。”

在20世纪80年代外匯紧张的背景下，中国民航局在干线客机选型时，更倾向於採购性价比高、载客量大、燃油效率出色的机型。dc-9系列及其后继者md-82採用的尾吊发动机布局维护难度大且耗时，需要地勤人员高空作业，显著增加了维护成本。

此前使用波音707的经验则突显了翼吊布局的优势，发动机离地近，维护便捷。尤其是后续的波音737的双发设计使得油耗更低。此外，鑑於全国当时约80%的机场跑道较短、导航设施落后，民航局对短距起降性能有严格要求。而dc-9/md-82所需的起飞跑道长度对此形成了难以逾越的制约。

东吕部长的这番有力反驳，成功地將先前被格洛克斯利用飞行表演打压下去的士气扳了回来。会议室內的中方代表们神情为之一振，他们意识到麦克唐纳·道格拉斯並非无懈可击，也会犯错。东吕部长注意到团队成员的眼神恢復了清澈和锐利，心中稍定。

格洛克斯敏锐地察觉到代表团成员们的变化，意识到东吕部长的用意已达成：“吕部长，我们没必要在这些已偏离主题的討论上浪费时间了。”

然而，东吕部长並未接招，他依然维持著从容的態度，巧妙地运用著外交辞令：“格洛克斯先生，飞机引进兹事体大，不仅关乎巨额外匯，更关乎未来民航运营体系。民航局对机型的选择有著明確且严格的评估標准，我们需要综合考虑，慎重研究。”

格洛克斯心中暗恼，脸上却维持著职业化的笑容。他明白，眼前这位对手远比想像中坚韧。时间一长，格洛克斯也知继续这样打太极已无意义，便主动结束了当天的议题：“好吧，吕部长，我们今天的討论很有建设性。贵方的关切我们会认真考虑。让我们明天再继续交流。”

走出会议室，格洛克斯回望了一眼依然灯火通明的楼宇。他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而略带轻蔑：今天总算让这群来自远东的代表团见识到了麦克唐纳的技术实力。更何况，只要最终合同里多塞些合作分包订单，总能在他们內部培养出一批心向我们的人。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信心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