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嗣敲开了金吾卫某处值房门,那里有七八名身著金吾卫低级军官服色的汉子,王忠嗣扫视著眼前一张张熟悉又带著几分沧桑的脸。
“將军!”一个脸上带著刀疤的汉子声音哽咽,单膝跪地,“兄弟们.....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赵五!”王忠嗣一把將他扶起,目光扫过眾人,“张校尉、钱旅帅、孙队正,好,都在,都还活著!”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著边军特有的沙哑,也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眾人眼圈微红,纷纷抱拳行礼,值房內一时只有粗重的呼吸声。短暂的激动后,一个身材魁梧的校尉张魁率先开口,声音里满是愤懣:“將军,您走了之后,陈玄礼那老匹夫,借著整肃禁军的名头,把咱们这些跟过您的兄弟,像扫垃圾一样全给扫出来了。”
“龙武军、神策军,那是天子的亲卫,全是他陈家的地盘,我们这些人,只能在外围打转,守著坊门、巡著夜街,连皇宫的边都摸不著。”
另一个瘦削精悍的旅帅钱贵接口,语气带著深深的无力:“是啊將军,別说守备宫禁的核心了,就连平日里金吾卫该管的城门启闭、坊市巡查,龙武军和神武军也时常越界插手,颐指气使。兄弟们憋屈啊!”他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王忠嗣静静听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腰间横刀的刀柄,那粗糙的触感让他保持著清醒。
待眾人诉说完毕,他才缓缓开口:“诸位兄弟的委屈,王某感同身受。”
“陈玄礼掌禁军有些时日,排挤异己,不足为奇。”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电,“王某今日问诸位一句,若千秋节当日,兴庆宫內混入了意图不轨的贼人,而龙武军、神策军那群眼高於顶的傢伙偏偏没能察觉,贼人危及圣驾与储君安危,届时,诸位身为金吾卫,负责宫外巡警、维持秩序,该当如何?”
值房內瞬间安静下来。
眾人面面相覷,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定。这个问题太过尖锐,也太过敏感。
沉默片刻,还是张魁咬著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那还用说?!职责所在,必当奋力冲入宫禁,擒杀贼子,护卫陛下和太子殿下周全。”
“就算事后被陈玄礼那老狗以擅闯宫禁问罪,也认了。”他这话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几个汉子默默点头,手按在了刀柄上。
王忠嗣脸上终於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带著讚赏,也带著一种引而不发的锋芒:“好,张校尉此言,方显我大唐军人的血性,不枉你我袍泽一场。”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王某此次星夜兼程赶回长安,並非贪恋这京城的繁华热闹,更非为了在千秋节上露个脸。”他环视眾人,一字一顿,声音凝重如铁,“实因接到密报,千秋盛典,兴庆宫內,或將有惊天巨变,此变,非是寻常贼寇作乱,而是足以动摇国本、倾覆社稷的大祸。”
“巨变?”眾人倒吸一口凉气,赵五急切地问:“將军,莫非有藩镇作乱?还是吐蕃细作?”
钱贵的眼神却锐利起来,他紧紧盯著王忠嗣:“將军所指的巨变中心,在兴庆宫?目標是陛下?”
王忠嗣缓缓摇头,目光扫过一张张紧张而忠诚的脸,最终停留在摇曳的烛火上,吐出几个石破天惊的字:“不,是太子。”
“太子?!”值房內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张魁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竟敢对储君不利?但將军不是一向和太子不...和?”
王忠嗣嘆道:“当年我兵败凉州,太子免我流放千里之罪,將我安置於幽州继续建功立业,如此大恩此生何以为报?”
“反观李林甫和忠王,眼见我与哥舒翰被投入狱,便与我等划清界限,实在令人心寒至极,我王忠嗣自此便知道此生该效力的是谁。”
王忠嗣的目光变得灼热而坚定:“诸位兄弟,王某今日召集旧部,非为私利,实为社稷,若信得过王某,愿与王某共赴此难,在千秋节当日,做那力挽狂澜的砥柱,王某在此立誓,事成之后,诸位的委屈,王某必当向太子殿下陈情,为兄弟们討还公道,前程富贵,共享之,若有二心,天地共诛。”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大手,掌心向上。烛光下,那手上的伤痕记录著无数次浴血廝杀。
短暂的安静,只有窗外远处隱约传来的市井喧闹,更衬得值房內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张魁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他猛地一步上前,粗糙的大手重重拍在王忠嗣的手掌之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娘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当年跟著將军在陇右杀吐蕃狗的时候就没怂过,这次,干他娘的,老子这条命,卖给將军了!”
“算我一个!”钱贵紧隨其后,手掌叠上。
“还有我!”
“跟將军干了!”
“护卫太子,义不容辞!”
一只只带著军人粗糲的手掌,带著决绝和孤注一掷的勇气,重重叠在王忠嗣的手上。
烛火剧烈跳动,將这群被排挤到权力边缘的军人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带著一种悲壮的、即將扑向风暴的剪影。
王忠嗣感受著手掌上传来的力量和温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沉重,更有一往无前的决绝。他用力收拢手掌,仿佛要將所有人的力量凝聚在一起。
“好!”他沉声道,眼中寒光凛冽,“从现在起,一切听我號令。”
“张魁、钱贵,你二人负责联络所有信得过的、被排挤到外围的旧部,特別是负责千秋节当日兴庆宫外围,尤其是金明门外街道巡警、坊门管控的金吾卫弟兄,以护卫百官入宫安全为由对此处进行加强监视。”
“赵五,你心思细,带两个机灵的兄弟,给我死死盯住永兴坊,尤其是靠近东市、紧邻兴庆宫外墙那片区域,若有大批不明身份的生面孔聚集,或是有异常物资运送,立刻密报於我,注意,只盯梢,绝不可打草惊蛇。”
“其余人等,各归其位,外松內紧,把你们的眼睛都给我擦亮,耳朵都给我竖起来,只要千秋节当日太子率领百官入宫之后,你们要会同东宫六率亲卫迅速集结在金明门外。”
“太子信號升空,一起攻入兴庆宫广场!”
“诺!”眾人齐声低吼,声音虽压抑,却带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