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宫,沉香亭畔。
陈玄礼很快来到了兴庆宫。
夜色下的宫苑更显深邃肃穆。
他被內侍引至一处僻静的偏殿,殿內只点了几盏宫灯,光线有些昏暗。
当看到端坐在正殿那张象徵著无上权威的龙椅上的身影时,陈玄礼的心臟猛地一缩,隨即心中的憧憬感席捲全身。
他毫不犹豫,大步上前,单膝重重跪倒在地,甲叶碰撞发出鏗鏘之声,声音带著压抑的激动与无比的恭谨:“臣,禁军龙虎大將军陈玄礼,恭迎陛下回宫!吾皇万岁!”
龙椅上的李隆基,身著常服,面容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却丝毫未减。
他看著跪伏在地的老臣,脸上缓缓泛起笑容,那笑容里有感慨,有审视。
“爱卿平身。”李隆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迴荡在殿內,“许久未见,爱卿鬢边,也添了风霜。”他抬手示意陈玄礼起身。
陈玄礼依言站起,垂手恭立,不敢直视天顏:“谢陛下。陛下龙体康泰,乃万民之福。臣.....臣只是尽忠职守。”
“兴庆宫乃千秋节主场地,”李隆基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朕为何此时让你来此,爱卿心中,想必已有几分揣度?”
陈玄礼心头一凛,谨慎回道:“陛下圣心烛照。兴庆宫安保乃千秋节重中之重,陛下亲临视察,自然要召臣询问布置事宜。臣身为禁军统领,拱卫京畿宫禁,责无旁贷,陛下召见,定是想知晓臣之部署是否周全,有无疏漏。”
李隆基微微頷首,脸上笑意更深,带著一种追忆往昔的慨嘆:“不错,这么多年了,爱卿虽年华渐老,但这颗为朕分忧、为社稷尽责的心,却未有半分懈怠。”
“爱卿当真是朕的肱骨之臣啊。”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为深沉,“当年,神龙殿前扫荡韦逆,太极宫中诛除太平,多少次九死一生,步步惊心。爱卿你的扶龙之功,朕,从未敢忘。”
陈玄礼闻言,只觉得一股少年时才有的热血涌上心头,眼眶微热,再次躬身:“陛下言重了,能追隨陛下左右,辅佐陛下廓清寰宇,登临大宝,是微臣此生最大的荣耀。”
“臣只恨不能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隆恩!”这並非全然是场面话。那些血与火的岁月,早已將“忠君”二字刻进了他的骨髓。眼前这位皇帝,是真正赋予他荣耀与权位的人。
李隆基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轻轻嘆了口气:“朕这些日子,居於太真观,看似清修,实则心从未离朝堂。倒是有些亏待你们这些老臣了。”他话锋陡然一转,变得有些严厉,“然则,朕今日归来,面对的並非歌舞昇平,七日之后,朕要面临一场大考,其凶险诡譎,其关乎社稷存续之重,恐不下於当年的韦氏、太平之乱。”
陈玄礼猛地抬头,眼中难掩震惊。他虽有所猜测,但亲耳从皇帝口中听到如此严重的定论,还是让他心神剧震。
李隆基紧紧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太子李瑛,监国日久,性狂而少谋,处事急躁刚愎。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其势已成,更甚者,他竟敢僭越君父,擅专朝政,祸乱朝纲之兆已显。”
“朕,身为天子,身为君父,岂能坐视这大唐基业毁於逆子之手?”他的声音並不高亢,却蕴含著雷霆般的愤怒,“七日后的千秋节,朕要重掌乾坤,收回权柄,若太子识大体,甘愿退出监国之位,朕尚可念及父子之情。若他执迷不悟,抗旨不遵。”
李隆基没有说下去,但殿內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陈玄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衝头顶,瞬间明白了所有。
皇帝召见,旧情重提,都是为了此刻,他需要自己,需要自己手中的禁军,去完成一场针对当朝太子的、惊心动魄的权力更叠。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脑海中闪过太子李瑛年轻而英气的脸,闪过他监国以来在军事上对自己的倚重,也闪过这些年太子势力的膨胀和某些跋扈之举,最终,定格在眼前这位帝王深沉如海、不容抗拒的目光上。
陈玄礼深深地俯下身躯,额头几乎触地,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过了许久,久到殿內烛火都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他才用一种乾涩而沉重,却异常清晰的嗓音说道:
“陛下乃九五至尊,天下之主。君命所至,臣万死不辞,臣,领旨。”
“好!”李隆基脸上终於露出一丝真正放鬆的笑意,他轻轻拍了拍手。
殿內两侧的帷幕无声滑开,李林甫和李亨的身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李林甫脸上带著惯常的、深不可测的微笑。
李亨则显得有些紧张,目光在父皇和陈玄礼之间飞快地游移,双手不自觉地紧握著。
“爱卿忠心可嘉!”李隆基指著二人,“具体如何行事,爱卿便与哥奴及亨儿仔细商议。务必做到,雷霆一击,万无一失。”
李林甫上前一步,对著陈玄礼拱手:“陈將军深明大义,实乃社稷之福。当务之急,是確保千秋节当日,兴庆宫內外,尤其是两楼之间的广场及登楼路径,將军务必知无不言。”
“禁军调度,需將军鼎力相助。同时,“意外”发生的时候,也需將军麾下心腹,在关键时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玄礼看著李林甫那张老谋深算的脸,又看了看一旁年轻却掩不住野心的忠王李亨,心中五味杂陈。
他明白,自己已彻底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路,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沉声道:“李令公放心,禁军方面,末將自有分寸。”
“何处该严,何处可疏,心中有数。至於那『意外』,”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发生在何处,何时,如何发生,末將需要知晓详情,以便配合。”
李亨阴沉沉地笑道:“其实实施起来也很简单,安庆绪,將在最恰当的时机出手,將军只需確保那一刻,禁军的刀锋,要保护该保护的人,父皇是天子,他的安危最重要不是?那哪还管得上其他人等?哈哈”
陈玄礼看向李亨,这位忠王殿下眼中混合著一种对权力巔峰的极度渴望。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忠王殿下所言,末將明白。”
“陛下的安危,高於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