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多城,勃律国都。
歷经吐蕃月余围城的战火,这座依山而建的石头城虽未陷落,却也满目疮痍。
残破的城垣上焦痕犹在,城內街巷行人稀少,空气中瀰漫著烟火余烬与劫后余生的惶然气息。
唯有王宫方向,勉强掛起的几盏褪色宫灯,在萧瑟的寒风中摇晃,透出几分强撑的虚华。
王宫大殿,炭火烧得极旺,驱散了高原的寒意,却驱不散瀰漫其中的微妙紧张。
勃律王泥难,这位刚刚从绝境中挣扎出来的国君,身著盛装,脸上堆著过於热切的笑容,正亲自举杯,操著一口略显生涩但充满感激的唐言:“李天使远道而来,救我勃律於水火,小王与举国臣民,铭感五內!”
“薄酒粗食,不成敬意,万望天使满饮此杯。”
他身后,勃律的贵族大臣们纷纷附和举杯,眼神却在李白和他身旁那位按刀肃立、面容冷硬如铁的安西军使张思礼身上逡巡。
李白一改往日狂放不羈的醉態,此刻身著大唐使节緋色官袍,端坐主宾之位,显得沉稳而疏离。
他並未立刻举杯,目光平静地扫过泥难,又掠过那些神色各异的勃律贵族,最后落在大殿角落里,身形高大、皮肤黝黑、眼神麻木的崑崙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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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端起酒杯,用字正腔圆、甚至带著勃律当地特有腔调的语言回道:“大王盛情,李白心领,酒,稍后再饮不迟。本使此来,奉大唐监国太子殿下钧旨,非仅为道贺解围,实乃为勃律百年计,为两国永固盟好而来。”
他流利的勃律语让殿內眾人皆是一惊,泥难更是眼中异彩连连:“天使竟通晓我勃律之言?”
李白微微一笑,並未解释自己出生碎叶,自幼便熟悉这西域风物语言。
他放下酒杯,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捲轴,正是李瑛的监国手諭:“监国太子殿下有諭:勃律国主泥难,忠勇可嘉,力抗吐蕃,保境安民,特著『大唐勃律驻军使』李白即日起常驻孽多城,协助勃律整军经武,巩固国防,永绝吐蕃覬覦之心。”
得知吐蕃主將乞力徐回撤国內的战报后,李瑛大喜过望,即可封李白为大唐勃律驻军使,併名张思礼拨出三千安西军隨李白入驻勃律国。
泥难闻言,脸上笑容更盛,连忙离席躬身谢恩,经此一战,勃律国內早兵势大衰,已无可战之力,几欲亡国,能得大唐驻军至此,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强援,紧接著李白说的话,让殿內更是洋溢著欢天喜地的气氛。
李白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稳,却带著振奋人心的穿透力,“勃律新遭战火,百废待兴,太子殿下体恤民生艰难,特旨:自即日起,免除勃律国一切岁贡!”
免除岁贡?
此言一出,满殿譁然,泥难和勃律贵族们脸上瞬间涌起难以置信的狂喜,免除沉重的贡赋,这简直是天降甘霖。
“太子殿下天恩浩荡。”泥难激动得声音发颤。
“然此恩典,非无代价。”李白的声音陡然转沉,目光如电般扫过眾人,“太子殿下筹办千秋盛典,需徵召大量劳力。故命本使,清点勃律国內所有成年崑崙奴,无论公私,悉数造册,由张將军护送,即刻启程,前往长安效力。”
“什么?徵发所有崑崙奴?”泥难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崑崙奴在勃律,不仅是重要的劳力及兵力,他们人高马大,力气和耐力都远超常人。
不等泥难反应,李白继续拋出更大的诱饵与枷锁:“作为交换,大唐將全力襄助勃律恢復元气,其一,安西军民入驻后,將协助勃律修缮城防,开垦荒地,兴修水利。”
“其二,勃律国位於西域与大唐咽喉之地,太子殿下特旨:全面开放勃律对外通道,西域骏马、玉石、香料,大唐丝绸、瓷器、茶叶,皆可经勃律自由流通,勃律国可设关徵税,坐享其成,此乃太子殿下为勃律开闢之生財大道。”
开放通道,坐收商税,这简直是將勃律置於黄金商路之上,巨大的利益衝击让不少勃律贵族呼吸都急促起来,眼中闪烁著贪婪的光芒。
李白將眾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声音带著一种循循善诱的蛊惑:“大王试想,没了沉重的岁贡,多了滚滚的商税,更有大唐雄兵坐镇,永保太平,勃律中兴,指日可待,区区崑崙奴,不过身外之物,何足道哉?”
李瑛的算计,此刻在李白口中,被包裹上了“互利共贏”、“襄助中兴”的华丽外衣。然而,殿中並非全是利令智昏之辈。
“不可!”一个鬚髮皆白、身著华丽皮裘的老贵族猛地站起,他是勃律国相悉怛谋,也是国內最大的崑崙奴主。
他脸色涨红,指著李白,用勃律语激动地嘶吼:“李天使,此议绝不可行,崑崙奴乃我勃律立国之本,贵族家业所系!岂能尽数徵发?此其一。”
“其二,安西军入驻都城,名为协助,实为监国,长此以往,我勃律国將不国!”
“其三,开放通道,引狼入室,西域诸国、大唐商贾蜂拥而至,我勃律风俗淳朴,岂不被铜臭玷污?人心离散!此乃亡国之策,大王万万不可答应!”
“对!国相大人所言极是!”
“不能答应!”
“崑崙奴是我们的命根子!”
“唐军不能驻在都城!”
几名依附悉怛谋的权臣也纷纷起身,大声附和,群情激愤。泥难夹在中间,看著慷慨激昂的老国相,又看看神色莫测的李白和那位煞神般的张思礼,一时手足无措,脸色煞白。
大殿內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暖意荡然无存,只剩下剑拔弩张的寒意。
李白脸上的温和笑容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疏狂文士少见的凌厉锋芒,他並未看那些叫囂的勃律权贵,而是缓缓起身,目光如寒星般直视泥难:“大王,这便是勃律的『感恩』?这便是勃律的『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