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外，儘是压抑的喧譁，李亨一身亲王常服，面色铁青，正与一群身著朱紫、神情激愤的大臣聚在一处，低声而急促地议论著。

为首几人，正是李林甫的心腹爪牙，御史中丞吉温、刑部侍郎罗希奭等人。

“殿下！太子此举，实乃藐视圣躬！公然违抗陛下暂停工程、彻查之命，私自调动禁军封锁全城，形同戒严！”

“太子更擅自转移御史台查案方向，致使吉、罗二位大人无人可用，无法履行陛下钦命！此等行径，与谋逆何异？！”

一名依附李亨的御史义愤填膺，声音虽压著，却字字清晰传入殿內。

“不错！太子分明是心中有鬼，欲盖弥彰，借查案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另一人立刻附和，“牛仙客乃关键嫌疑人，竟被他强行押入刑部，隔绝內外！”

“王鉷之死更是蹊蹺！臣等恳请寿王殿下，即刻面圣，弹劾太子专权跋扈！”

李亨眼中闪烁著即將得逞的快意，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沉声道：“诸位大人所言甚是！”

“本王这就入殿，向父皇陈情！定要討个公道！”他正要迈步，殿门却“吱呀”一声打开，高力士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门口。

“忠王殿下，诸位大人，”高力士的声音不高，却带著警告的意味，“陛下正在和监国太子殿下商议大事，诸位不要喧譁。”

李亨等人心中一凛，互相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一丝惊疑。难道太子已经抢先一步面圣了？

殿內御座之上，李隆基端坐在上，而御阶之下，监国太子李瑛一身杏黄常服，身姿挺拔如松，神色平静，仿佛昨夜的血雨腥风与他无关。

在李瑛侧前方不远处，中书令李林甫，竟赫然垂手肃立！他依旧是一身华贵的紫袍金带，但那张惯常掛著谦和笑意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片木然，眼神低垂，甚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灰败。

李林甫是由李隆基著高力士宣来的，至於他为什么急急忙忙被召见，理由很简单，被缉拿的工匠王三將王鉷指使他破坏彩楼主体结构的事情全然抖了出来，而王鉷和李林甫关係极为密切，那是朝堂之上心照不宣的事情。

王鉷已死，李瑛便可以此为由，请李隆基宣李林甫入宫，即便无法將其罪行坐实，也能敲山震虎，以儆效尤。

“李令公！”李瑛突然抬高了声音，“此乃刑部连夜审讯彩楼工匠王三，还有王鉷府中管家等一干人证所得口供，户部侍郎王鉷，受命於你，多年来，不仅利用职权，协助安禄山截留赋税、贪墨军粮，更在此次彩楼建造中，指使工匠偷工减料，製造坍塌，其目的，便是谋害本宫这监国太子，扰乱千秋盛典，动摇我大唐国本！”

他指向地上的卷宗，如同指向一柄悬在李林甫头顶的利剑：“王鉷，是你李林甫保举的，桩桩件件罪改杀头，你还有何话说？！”

李林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失去了所有的从容和偽饰，只剩下灰败。

他没有去看脚下的卷宗，目光越过李瑛，投向御座上的李隆基，声音乾涩，带著沉痛：“陛下....老臣……老臣……有负圣恩！识人不明，用人失察！”

“致使王鉷此等狼子野心之徒，窃据高位，祸乱朝纲，更....更胆大包天，竟敢谋害储君！老臣......罪该万死！”

他撩起紫袍，缓缓跪倒在地，深深叩首，白的头颅抵在冰冷的金砖上。

他没有辩解，没有否认王鉷的罪行，更没有牵扯任何人，只是將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识人不明，用人失察”八个字上，这是一种极其高明、也极其危险的认罪方式。

李隆基的眼神复杂难言，眼前这个老伙计，於私年轻的时候陪著他去喝酒、打马球，还记得当年在赌坊里，自己揭穿了对方的千术，被赌坊老板追著打，也是他將敌人引开，让自己无性命之忧，反观他却被打得鼻青脸肿毫无尊严。

等到这位老伙计当上了中书令后，每次千秋节，他送上的宝贝总是最贴合自己心意的。

於公他当上中书令这几年朝政捋得顺顺噹噹，外族边患不止，他便以夷治夷，启用能征善战的外族將领治理边患，成绩颇为显著，否则边境不稳，哪来这盛世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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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索致辞，愤怒、感情、忌惮、还有那帝王权衡之术，在李隆基脑海里不断交织、斗爭，看来李林甫还罪不至死，留著往后还大有用处，至少他可以將李林甫作为一颗棋子，维持整个朝堂的平稳！

他默然地盯著跪伏在地的李林甫，又看看阶下目光如炬的儿子。

李瑛这些日子表现实在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出身低微无母家势力，如今他已然有了自己的班底，之前在朝堂上表现的懦弱无能、紈絝作风，早已洗心革面，其心机之深沉，尤胜当年的自己。

李隆基很宽慰，也很欣赏李瑛，但他不喜欢这个儿子，甚至觉得他逾越雷池太多了！

李瑛的证据固然如山，但也无法严惩李林甫，如果强行严处，朝堂必將大乱，太子势力势必坐大，这是他这个皇帝绝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他需要的是李林甫这样绝对忠於自己的臣子，还有李亨这样看起来没有这么锋芒毕露的儿子。

“父皇！”李瑛岂能不知父皇心思？他上前一步，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决绝，“李林甫身为重臣，纵容包庇，妄据佞臣，乃至王鉷如此滔天大罪，其罪昭彰，罄竹难书！若不严惩，何以正国法？何以安天下？”

“儿臣恳请父皇，即刻將李林甫革职查办，流放岭南！”

“够了！”李隆基猛地一拍御案，发出一声巨响，他眼中怒火升腾，但那怒火並非全衝著李林甫，更多的是衝著步步紧逼的李瑛，“太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还有没有这大唐的江山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