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尚书左丞相裴耀卿，鬚髮皆白，面容刚毅，第一个扑倒在地，声音沉痛而有力，字字千钧，“储君者，国之根本！构陷储君，如同倾覆社稷！假传圣旨，更是欺天罔上，人神共愤！今夜之事，人证有杨洄、物证有偽詔、调拨文书俱在，铁证如山！此乃动摇国本、祸乱朝纲之滔天巨案！陛下！当此之时，若再存姑息之念，何以正国法？何以安天下？何以对列祖列宗？！”他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陛下！”御史大夫李尚隱紧隨其后，声音洪亮如钟，带著御史台特有的刚烈，“武惠妃恃宠而骄，勾结权相，构陷皇子，其心可诛！其行可灭！杨洄假传圣旨，罪不容诛！此等元凶巨恶，若不立正典刑，国法威严何在？天下人心何安？！臣请陛下，明正典刑，以谢天下！”他身后的数十位大臣，无论是张九龄一系的清流，还是原本中立甚至部分被惠妃党打压过的官员，此刻都齐刷刷跪倒一片，山呼海啸，声浪震天：
“请陛下严惩元凶！正国法！清君侧！”
“请陛下严惩元凶！正国法！清君侧！！”
这声浪如同怒涛拍岸，一浪高过一浪，衝击著金碧辉煌的紫宸殿，也衝击著御榻上那位帝王的神经！武惠妃看著这黑压压一片、目光灼灼逼视著她的满朝文武，彻底瘫软在地，面无人色，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完了！
李隆基坐在御榻上，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再由煞白转为一种深深的、被逼到绝境的潮红。他环视著跪满大殿、以裴耀卿为首、目光坚定如铁的群臣，再看向地上那刺目的白布、瘫软的杨洄、失魂的惠妃，最后落在挺身而立、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背后站著整个朝堂的李瑛身上。
帝王的尊严、对宠妃的最后一丝旧情，在这如山如海、代表著“天下大义”的“正国法”、“清君侧”的怒吼声中，被彻底碾碎！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逼宫的愤怒涌上心头，几乎让他窒息。他猛地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帝王的冰冷决断和深深的疲惫。
“武惠妃！”李隆基的声音疲惫而冰冷，如同从极寒之地传来，不带一丝温度，“构陷储君，祸乱朝纲…罪无可赦！即日起褫夺封號，废为庶人打入西苑冷宫！永世不得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著沉重的分量。
“陛下——！！”武惠妃发出一声绝望悽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內侍，用尽全身力气，一头撞向御阶旁那根粗大的蟠龙金柱！
“砰！！！”沉闷的巨响伴隨著头骨碎裂的细微声音，让所有人心头巨震！
鲜血如同妖艷的红莲，瞬间在她额角绽放，汩汩流淌，染红了半张脸和明丽的宫装。她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眼睛瞪得极大，空洞地望著藻井，气息微弱，鲜血在冰冷的地砖上迅速蔓延开来，触目惊心。
死寂！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大殿！连群臣的呼吸都屏住了。只有鲜血滴落的“嗒...嗒...”声，清晰可闻。
“传...太医...”李隆基的声音带著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看著那滩刺目的鲜血，他终究没能说出更严厉的处罚，“把她...拖下去...关入西苑最深处...永不见天日！”
內侍们慌忙上前，七手八脚抬起昏迷濒死的武惠妃，仓皇退下，只留下地上一道刺目的血痕，无声地诉说著天家爭斗的残酷。
李隆基仿佛瞬间被抽乾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回御榻，疲惫地挥挥手，声音沙哑而无力：“杨洄...假传圣旨，构陷皇子...拖下去...凌迟！夷三族！”
“至於中书令李林甫...”李隆基的声音刻意放缓，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斟酌，“杨洄虽有供词，然证据尚欠確凿。且李林甫执掌中枢数年，於国事或有微劳...”他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裴耀卿、张九龄、李尚隱等人脸色微变，欲言又止。李瑛眼神一凝，袖中的拳头悄然握紧。
李隆基无视了大臣们细微的反应，继续道：“然，其身为中书令，外戚涉偽造圣旨滔天巨案，难辞失察、管束无方之咎！著即暂停中书令职，闭门思过！听候详查！无朕旨意，不得离府，亦不得见外客！待案情彻底查明，再行论处！”
这个停职、软禁的处置，看似严厉，实则留了巨大的余地！既暂时平息了群臣的怒火，毕竟把中书令停职了，又保住了李林甫这个人，更给后续留下了无限操作空间。
李隆基疲惫的目光扫过群臣：“裴卿、张卿、李卿，此案后续核查，就交由尔等会同刑部、大理寺办理。务求水落石出，勿枉勿纵！”
他强调“水落石出”和“勿枉勿纵”，既是给群臣交代，更是说给李瑛听的——案子还没完，別想趁机把李林甫也按死！
“臣等…遵旨！”裴耀卿、张九龄、李尚隱等人只得领命，但脸上都带著一丝不甘和忧虑。他们知道，陛下这是要保李林甫了。
“太子李瑛...”
李瑛立刻上前一步，目光沉静：“儿臣在！”
李隆基看著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审视，有忌惮，有一丝残留怒意，更有深深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即日起...由你监国理政！裴卿、张卿为太子太傅，全力辅佐！其余有功之人，再由太子监国后另行封赏。”
“儿臣（臣）领旨！谢父皇（陛下）隆恩！”殿內响起一片应和声。
“都...退下吧。”李隆基无力地闭上眼睛，仿佛再多说一个字都会耗尽他最后的力气，挥手的动作都显得无比沉重，“朕...要静一静。”
李瑛、裴耀卿、张九龄、群臣依次退出紫宸殿。殿外，雨已停歇，清冷的月光洒在湿漉漉的宫道上，空气中瀰漫著血腥与潮湿混合的诡异气息。
薛愿快步凑近李瑛，压低声音，带著一丝急切：“殿下，杨洄已押赴刑部大牢。武惠妃...重伤昏迷，被抬往西苑冷宫。李林甫的府邸由王忠嗣率金吾卫“保护”起来了。”
王忠嗣，左金吾卫將军，但他更重要的身份是李隆基养子，忠王李亨的髮小。
李瑛停下脚步，没有立刻回答。他望向那深不见底的宫闕阴影，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紫宸殿门，眼神深邃如寒潭。裴耀卿和张九龄也走到他身边，三人目光交匯，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陛下终究还是保了李林甫。”裴耀卿低声嘆息，带著深深的忧虑。
张九龄眉头紧锁：“杨洄攀咬，证据薄弱是其一。更关键的是陛下需要李林甫。”他没有明说，但意思不言而喻——制衡太子！
李瑛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停职待查？『保护』府邸？好一个『听候详查』！父皇这是给李林甫留了喘息之机，也给我们留了个巨大的麻烦！”
最后看了一眼紫宸殿，李瑛眼神锐利如刀锋：“走！稍作整备，然后去寿王府，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他率先迈步，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寂。监国的权柄，伴隨著李林甫这个巨大的隱患和父皇那莫测的心思，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肩上。前路，依旧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