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尔学院的雨,下得黏黏糊糊。
不是那种痛快淋漓的暴雨,更像是老天爷得了重感冒,对著这座深藏在美帝深山老林里的屠龙精英培训基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擤著鼻涕。
冰冷的水汽渗进古老的石头建筑缝隙,也渗进夏克骨头缝里。
他瘫在宿舍那张吱呀作响、隨时可能散架的铁架床上铺,像条被甩上岸的咸鱼。床板不堪重负的呻吟是他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下铺,另一条“咸鱼”——芬格尔·冯·弗林斯——正以一种高难度的、仿佛被抽掉全身骨头的姿势,蜷缩在散发著可疑食物残渣和汗味混合气息的被窝里,鼾声如破风箱,间或夹杂著意义不明的梦囈:“鸡腿…我的…论文…再宽限…两天……”
夏克翻了个白眼,视线从天板上那几道可疑的、仿佛某种巨大生物利爪刮擦留下的陈旧裂痕移开,落在自己摊开的右手掌心。
皮肤苍白,指节因为常年敲键盘和握廉价啤酒罐显得有些粗大,掌心纹路凌乱,毫无传说中混血种精英该有的力量感或神秘感。他尝试著集中精神,调动体內那点微薄得可怜、评级仅为“c”的血统之力。
一点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光芒,像接触不良的劣质灯泡,在他掌心极其艰难地闪烁了一下,隨即“噗”地一声,彻底熄火。
连带著他手腕上那个学院配发的、用於监测血统稳定性和言灵波动的手环,也仅仅发出一声短促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轻微“滴”声,屏幕上的能量条纹丝不动,稳定在令人绝望的谷底。
“嘖。”夏克泄气地收回手,任由那点微光彻底湮灭在宿舍昏暗的光线里。这破“炽光”言灵,名字听著挺唬人,实际效果顶天了就是个劣质手电筒,亮度还不如他床头那盏从跳蚤市场淘来的、灯罩都裂了的檯灯。
更別提持续时间了,全力发动大概能撑个……嗯,够他点根烟?前提是芬格尔那混蛋没把打火机顺走。
挫败感像窗外的冷雨,无声无息地將他浸透。他,夏克,和下面那位鼾声震天的仁兄,就是执行部部长施耐德教授口中“卡塞尔之耻”、守夜人论坛八卦板块经久不衰的“颓废二人组”本尊。
在这个天才扎堆、怪物横行、s级满地走(好吧,夸张了点,但a级確实不少)的屠龙预备役学院,他们俩的存在,完美詮释了什么叫“血统这东西,有时候真靠抽卡,而且手气贼臭”。
窗外的雨丝似乎更密了些,打在厚重的彩色玻璃窗上,发出细碎连绵的沙沙声,催眠效果一流。眼皮越来越沉,芬格尔那破锣嗓子般的呼嚕也渐渐模糊远去。
夏克最后瞥了一眼桌子上那台老旧的二手笔记本屏幕——上面是他和芬格尔合作(主要是他写,芬格尔负责提供错误思路和吃掉他的夜宵)的、关於《龙类亚种骨骼结构与现代建筑承重梁的迷之共性》的论文,进度感人,光標在空白的文档上绝望地闪烁——然后,意识彻底滑入黑暗。
坠落。
没有呼啸的风声,没有失重的恐慌,只有一种奇异的、灵魂被无形之力轻柔却不可抗拒地向上托举的感觉。仿佛沉入深海的溺水者,被一股温暖而强大的洋流裹挟著,缓缓浮向未知的光明。
不知过了多久,下坠感消失。脚下传来一种坚实却非实体的触感。夏克猛地睁开眼。
视线所及,是无边无际、缓缓流动的灰白色雾气。它们像拥有生命的活物,无声地翻涌、聚散,將一切都笼罩在一种神秘莫测的静謐之中。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没有声音,只有纯粹、广袤、仿佛亘古存在的混沌之灰。
“又来?”夏克下意识地嘟囔出声,声音在灰雾中竟意外地清晰。他记得这个感觉。最近几天,这种光怪陆离的梦越来越频繁,每次都是这片灰雾,然后……他猛地扭头。
灰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向两侧悄然退散,露出不远处的情景。
三道人影,姿態各异地坐在三张凭空出现的、样式古朴的石凳上。
左边那位,一身剪裁利落、带著明显海军风格的白色制服,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他身形极其魁梧,肌肉虬结的轮廓即使隔著制服也清晰可见,目测身高绝对超过了两米三,坐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小山。
最扎眼的是他腰间挎著的那把带鞘长刀,样式奇特,非金非木,透著一股子粗糲原始的凶悍气息。
此刻,这位巨人兄正低著头,全神贯注地……抠著指甲缝里的泥?动作和他那身肃杀的制服形成巨大反差萌。
中间那位,看起来年纪最小,顶多十一二岁的样子,穿著深蓝色的、类似忍者马甲的短装,额头上繫著一块边缘有些磨损的护额,护额中心的图案被刻意磨了,看不真切。
小傢伙坐得笔直,小脸紧绷,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但那双滴溜溜乱转、写满了好奇的眼睛彻底出卖了他。他怀里紧紧抱著一把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带鞘短刀,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个大號玩具。
右边那位,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间,穿著一身黑色的、类似日式和服的宽袖长袍,外面罩著一件白色的羽织。
他面容清秀,甚至可以说得上俊美,一头微翘的黑色短髮,气质显得有些阴鬱。此刻他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卷著自己额前的一缕头髮,眼神放空,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
夏克的目光依次扫过这三位“室友”。
肌肉猛男、绷脸小屁孩、忧鬱美少年……这组合怎么看怎么诡异。
但奇怪的是,面对这三个画风迥异、怎么看都像从不同片场跑错棚的傢伙,夏克心底非但生不出一丝警惕或恐惧,反而油然而生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就像在异国他乡的街头,突然撞见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如果他有的话),虽然长得一点都不像,但就是知道是“自己人”。
这梦,有点过於逼真了吧?连第六感都模擬出来了?
就在夏克脑子里的问號快要堆成山时,左边那位抠指甲的肌肉猛男停下了动作。他抬起头,那张线条刚硬、带著几道细微疤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他站起身,动作间带著一种山岳般的沉稳,走到夏克面前。
“来了?”猛男开口,声音低沉浑厚,像闷雷滚过,“別琢磨了,不是梦。”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掌心向上:“分散时,我们每个夏克都看似平凡,匯聚时,我们夏克便是无所不能的整体。我们懂得自爱,更是天生就为彼此相助而生。”
这绕口令一样的话配上他那张严肃的脸,效果拔群。夏克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过来,碰一下。”猛男言简意賅,语气带著不容置疑,“然后,拿走本该属於我们的东西。”
夏克的目光在猛男伸出的手掌、忧鬱美少年卷头髮的手指、以及小屁孩那努力瞪圆装凶的眼睛之间来回逡巡。一个荒诞又充满诱惑力的念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底猛地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