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每次都被劫掠,那当真是要无钱养兵了。
当兵的,无粮无餉,便是还继续愿意为自己卖命,还能保持多少战斗力?
这一点,的確是宋言的疏忽,以为只要隨行护卫足够,便不用怕什么沿途山匪,却是忘了还有这一点釜底抽薪之术。
“我知王爷是体恤治下百姓,不忍加重百姓负担,然自古以来,以税收养兵才是最稳妥之法。”崔鶯鶯继续说道:“当然,妾身並不是要让王爷提高农税,百姓身上的负担已经足够沉重,继续加税无非是官逼民反,妾身说的是……商税。”
“妾身本就出自商贾之家,按道理妾身不应该如此说,但也正是如此妾身才能知晓一个大商贾一年的收入是何等恐怖,单单以平阳张家为例,张家一年所收穫的净利润,怕是比平阳城一城之百姓还要高。”
“从古至今,君主轻贱商贾,商税大多低廉,然大汉王朝在重农的同时,也鼓励商业发展,商税也从大楚王朝的三十税一提高到十税三,是以大汉王朝国库年年充盈,即便是汉朝末年,天下动乱之时,国库存银依旧足以支撑数十万大军,还让大汉在群雄环伺,內外皆敌的情况下,支撑了三十年。”
“而大吴王朝自太祖皇帝时期,便直接下令將商贾贬为贱籍,商税又重新恢復三十税一,后果便是大吴王朝的国库,几乎年年缺钱,只能不断在贫苦百姓头上加税,到大吴末年之时,却是连军餉,官员俸禄都发不出,导致全国各地到处都是乱民。”
“至於我大寧,太祖並未轻视商贾,商税虽不及大汉王朝十税三那么高,却也有十税一,是以大寧前几位君主时期,也不算缺少银钱,可自从仁宗取缔商税之后,大寧年年入不敷出,到当今陛下时期发展到极致,若不是陛下借著王爷之手,堆了好几座京观,抄家灭族一大群官员,怕是国库现在连一只死老鼠都寻不到的。”
“而隔壁赵国,虽说军队孱弱,然极为重视商业,商税高达恐怖的十之四五,可商人却並未因此作乱,相反赵国却是成了中原四国之中最为富庶的存在……前些年楚国发兵拿下赵国四座城池,赵国直接表示愿意以四千万贯重新买回来。”
“气的楚皇在朝堂上大发雷霆,直骂赵国皇帝汝母婢也,甚至还连骂了几次:他奶奶的,有钱了不起啊!”
宋言想像了一下那样的画面,莫名感觉有点好笑。
“可偏生,楚皇还不敢不答应这个要求,因为赵国已经私下里安排人同楚国边关的將军接触,每次见面礼都是十几万几十万的送,若是千万贯砸头上,楚皇还真担心边关的將军会扛不住诱惑,直接来一出投敌叛国。”
宋言咧了咧嘴,不知该说什么,千万银砸头上啊,这种情况下谁敢赌边关將军绝对忠诚?
“甚至说,接下来几年时间,楚皇也绝口不提继续攻打赵国的事情,多是担心边关將军,兵士,会被赵国那数之不尽的银钱给砸晕了脑袋。”
“由此可见,商税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
“寧国彻底走向衰落,便是从废除商税开始!”
“隆泰帝,元景帝,寧和帝数次想要重开商税,可每次只要提及,便会被百官劝諫,言朝廷不能与民爭利。”
“然而真实原因却是,这些大商贾背后多有朝堂重臣支持,年年孝敬,甚至还有分红,所谓朝臣多是大商贾的朝堂代言人,他们本就是既得利益之人,商税又怎是与民爭利?那是同他们爭利。这一点,想必王爷在东陵城抄家灭族的时候也有体会,那些朝堂大员,家宅私產动輒上百万,若是纯靠俸禄,佃租,如何会有这般巨额资產?”
“所以王爷想要有稳定收入,必须从商税上下手,正好陛下给了王爷自由纳税之权力,此时不收更待何时?”
宋言重重吐了口气,看向崔鶯鶯的视线都有些不一样了。
如果说,一个穿越者能有这等见识还算正常,毕竟穿越者有著超越时代的见识,可崔鶯鶯一介女流,又怎会有这样的远见和格局?
“冒昧问一下,三娘子这些究竟是从何处学来?”宋言有些好奇。
“不怕王爷笑话,自从有了克夫这个名头之后,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为人指指点点,是以妾身便不怎么出门,闺阁之中便多读书以消磨时光,尤好读史书。”崔鶯鶯笑了笑:“以史为鑑,总是能比旁人多一些阅歷的。”
宋言点头:“本王的確准备重开商税,可按照三娘子所言,这岂不还是在以商养兵?”
“的確如此,但却是將其中的风险无限分散,便是偶有商贾倒霉,於整体並无太大影响。”
“还有一个问题……商税重启之后,一旦物价上涨该当如何?总不能本王安排兵卒强行要求商贾降价吧?”
对宋言,崔鶯鶯也是有些震惊的,自己只是刚说重开商税,这位王爷便能立马想到可能面临的问题。
“强行派兵镇压,是最下策的手段,摄於兵锋,商贾自会降低货物价格,但他们却可以藉口货物已经卖完,从而罢市。”崔鶯鶯稍一思索便继续说道:“一旦罢市,那王爷封地之中民生將会彻底被扰乱,百姓將面临无粮可买,无衣可穿,无药治病之局面。”
“这个问题,妾身之前只是浅浅想过,是以对策只有两条。”
“第一条,在加征商税的同时,抬高一点商人的地位,诸如將商人移除贱籍,令商人之后代,可以参加科举,入朝为官,当然为避免官商勾结,一旦为官和家族需將商铺,商队变卖,从此不再染指商贾之事。”
官员不得经商这一条律法,寧国是有的,虽说用处不大。
“此举,多少可以降低商人的抗拒之心。”
“第二条,在事关百姓民生的一些重要商业领域,诸如医药,粮食,食盐这些,王爷可以联络忠诚於您的张家,宋国公府,孔家和沈家,成立联合商会,包括王爷在內,都各自占据一定的比例,以孔家沈家的影响力应是能调配过来大量的物资,以低一些的价格售卖,无非便是利润少一些,却也绝不会亏本,至於其他商贾,眼见有低价物资售卖,而粮食,食盐这些又是有一定存储期限的,若是一直卖不掉便只能砸在手里,不得不跟著降价,如此便能起到平抑物价的作用。”
“若是再打出官方名义,还能趁机收拢一波民心。”
“若是可以,我还觉得燕王殿下可以做的更过分一些,最好將盐,铁,酒水,全部收归官营,翻阅歷史,凡是盐铁酒专营的王朝,基本都不需为银钱发愁。”
宋言喉头微微蠕动,这崔鶯鶯,当真是一次又一次的震惊了她。
这不是国企吗?
“联合商会的具体决策,应由各家商议决定,根据各家出资不同,分別拥有不同的决策权,一些有爭议的事情,根据投票决策的结果来安排……”崔鶯鶯继续说道:“当然,作为王权的代表,燕王殿下必须拥有最高决策权,也就是说在出现爭议的情况下,王爷可以乾纲独断。”
“在其他各家都同意的情况下,王爷也可以直接將决议推翻,如此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商会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尾大不掉的情况。”
嗯,一票否决权也出来了。
“三娘子,冒昧问一句……”宋言眨了眨眼:“大锤加小锤加宫廷玉液酒是多少钱?”
“什么?”崔三娘子一愣,不明白宋言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个不看春晚的,宋言便换了一种问法:“一坤年是多少年?”
“嗯?”结果崔鶯鶯只是歪了歪头,满脸狐疑。
好吧,当真不是穿越者。
那就只能说,这个女人的思想,当真超前。
“言儿……”
便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抬眸望去居然是洛玉衡。
只是此时的洛玉衡,面上却不见多少温柔,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玉衡……”宋言也是一愣,便起了身:“你怎地到这里来了?”
虽说洛玉衡还是住在王府,但按照规矩,成婚之前,新娘新郎最好不要见面,是以这几日两人都儘量避开。
“杨家来人了。”洛玉衡缓缓吐了口气:“你在招待崔家两位贤侄,我便先接待了一番,瞧你许久不曾从客堂走出便藉口过来看看,却是没想到会听到崔家侄女这样一番话。”
崔鶯鶯的姑姑,是寧和帝的淑妃。
洛玉衡是寧和帝妹妹,叫一声侄女倒也不为过。
视线落在崔鶯鶯身上,两人连忙见礼。
洛玉衡点点头又收回视线,再次看向宋言:“言儿,这件事,我便替你做主了。”
“在我们的婚事结束之后,你便將崔鶯鶯娶进王府。”
宋言面色一滯,刚想说话,洛玉衡却是摆了摆手:“身为燕王,你可以有四个夫人,便许崔鶯鶯一个夫人之位,而且还是第一夫人。便是言儿以后又有了其他夫人,也绝对不会越过你去,崔家姑娘,这样安排,你可还满意?”
洛玉衡衝著崔鶯鶯问道。
这个女人,极为聪慧。
不仅仅只是商贾之道,便是对国家大事,对政务方面似是都很有见解。
这样的女人,要么留在言儿身旁,要么,就只能除掉。
若是落入其他势力手中,威胁太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