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呢?我们对什么怀有恐惧?我们又在维持着怎样的秩序?”
这个问题轻轻地落在空气里。不远处,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站起身,拍了拍手。
“好了各位,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今天的讨论正式开始吧。”“各位,人差不多到齐了,那我们准备开始吧。”
讨论在昏黄灯火里展开。
大家边吃边聊,一如既往的热烈。从官僚体制的僵化,聊到现代社会的信息茧房;从群体的非理性恐慌,辩论到个体自由意志的边界。沉知周大多数时间认真听着,偶尔也参与其中。
大家在各自的领域里,用自己最熟悉的语言工具与思维模型,反复地对同一个文本进行切片与解读。这是一个庖丁解牛的过程,快乐且迷人。散场时已经快九点。
沉知周走出书店时,外头落起了细雨。
湿冷空气让她从方才高强度的大脑激荡中清醒过来。她撑开伞,独自一人慢慢顺着马路往家的方向走。
路面被雨水浸润,反射出路灯昏黄而破碎的光晕。四周很静,只有雨滴砸在伞面上的声音。
记忆中京市是不怎么下雨的,申城才拥有雨季。
在那些被雨水笼罩的夏天,秩序、恐惧、未来这些庞大的词汇,都还没来得及在她的人生词典里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
一切都还很轻,心也悬浮在半空。下坠的过程,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哪件不起眼的小事,充当了最初的那只蝴蝶?
走到楼下,来避雨的流浪猫亲昵地绕在她腿前来回蹭。
那只猫大概很懂察言观色,见她没带任何食物来,蹭了几圈觉得无趣,就一扭身子,蹿进了更深的夜色里,连句敷衍的喵呜都懒得给。
沉知周收回目光,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同病相怜。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开灯。
客暖黄色的光线铺满了小小的空间。玄关的柜子上,还摆着上次离开时穿的拖鞋,杯子里的水剩了半杯,沙发上的靠垫歪在一边。
一如往常,一切都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
可她却不大适应。
回想起来,这几日因为各种原因,晚上她都和江寻待在一起,突然之间,这空无一人的房间就显得过于安静。
屋子里有过第二个人的气息和痕迹,再让他完全退场,竟是这样困难的一件事。
她将帆布包随手扔在沙发上,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三条未读消息的概览浮在最顶端,发送人是“江寻”。她没有点开,指尖往下一划,看到了一个未接视频,来自喻梦之,时间显示在一个小时前。
她拨了回去。
几乎是秒接,屏幕里立刻晃出喻梦之那张画着烟熏妆的脸,背景音乐吵得人耳朵疼。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喻梦之的声音穿透鼓点,劈头盖脸地砸过来,“昨天晚上,怎么回事?”
调酒师嘴快,她猜得到。这下罪证确凿,想糊弄过去都没机会。
喻梦之还在拷问:“一米八几?穿得人模人样?开一不便宜的SUV?说吧,是不是江寻?”
“是。”沉知周放弃抵抗。
屏幕那头的喻梦之表情瞬间就变了,像侦探嗅到了关键线索,凑近了镜头,压低声音,“那之后呢?他把你送回家了?”
“嗯。”虽然回的是他家。
“……就回家了?没下文了?”
“有。”
沉知周的坦诚让喻梦之噎了一下。盘问的节奏被打乱,她咳了一声,才重新组织起攻势,“有什么下文?从实招来!”
沉知周看着屏幕里那个正义凛然、非要刨根问底的好友,沉默了两秒,然后,她给了那个最简短也最惊世骇俗的回答。
“睡了。”
对面喧闹的音乐似乎都静止了。过了一会儿,视频画面剧烈地晃动了几下,喻梦之像是在找安静的角落,再次出现时,身后变成了一堵粗糙的砖墙。
“……你们这就算复合了?”
“没。”
“没复合……没复合你就跟人上床?”喻梦之被这干脆利落的坦白给噎住,“那算什么?一夜情?看不出啊沉知周,你看着一本正经,玩得还挺野。”
沉知周笑了笑,没说话。
她想。如果这位见惯风月的女律师要是知晓,当初她与江寻情窦处开的年月,许多性启蒙的实践,其实都是自己起的头,会不会吓掉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