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和洛阳告別
虽然早先就有了预料,但当李贤真听到武曌將这事儿宣判出来的时候,脑袋里依旧“
嗡”了一声。
自己从当初的宗室叛乱案起就被召到洛阳,可武曌早不宣,晚不宣,偏偏等到朝臣们推举的对象是显弟的时候才宣布將他立为储君,这意味著什么,几乎已经不言而喻。
自己—或许真的不是武曌亲生。
联想到这些年来自己所受到的委屈、冷遇和猜忌,巴州的绝望,洛阳的隱忍—所有画面在脑中翻腾,最终化为一股难以抑制的悲愤。
李贤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真情实意的控诉:“陛下!儿臣李贤,有本奏!”
李贤突然的出声,让原本准备山呼万岁的朝中大臣们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们这才意识到,大殿之上,还站著一位有资格担任储君之位的皇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李贤。
万眾瞩目。
李贤再次高呼:“陛下!儿臣李贤,有本奏!”
李贤一步从班列中踏出,他甚至没有跪下,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御阶之下,仰头望著那高高在上的武曌。
“陛下!立储乃国之重典,儿臣本不该置喙!
“然,儿臣只想问一句,同样是您的儿子,为何显弟在房州蹉跎数年,一回洛阳便可入主东宫?而儿臣自巴州归来,谨言慎行,克己奉公,不敢有丝毫懈怠,为何在陛下与诸公眼中,竟连一丝机会也无?!”
他这番话,没有直接攻击李显,却字字泣血,將矛头直指武曌的偏心。
李贤心里明白,这只是一齣戏。
刘建军让他爭,是为了让他演这齣爭而不得的戏。
是为了今后北上的铺路。
但—
他的心里依旧有不甘。
这一刻的“爭”,已经无关乎刘建军的任务了。
既然明知爭而不得,那不如竭力的去爭一回,好让自己—真的死心。
他的脸色苍白,眼圈却隱隱泛红,胸膛微微起伏,声音里带著一种压仰了太久,终於无法忍受的控诉。
李贤突然的出声和这石破天惊的质问,让朝中大臣们都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惊愕地看著他,仿佛不认识这位一向以温润恭顺示人的沛王似的。
就连狄仁杰等人,也面露惊诧,似乎没料到李贤会以如此激烈的方式爆发。
李显更是嚇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
而此刻,武曌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
“李贤!”
一声怒喝,让满朝文武收回了目光,战战兢兢地看著脚下的地面。
李贤也是头一次这么正面的面对武曌的怒火。
“儿臣在!”
“朕立何人为太子,乃朕之权衡,社稷之需!何须向你解释?!显儿仁厚,眾望所归,你在此咆哮朝堂,质问於朕,眼中可还有君父?!可还有法度?!”
“儿臣眼中自然有君父!有法度!”
李贤仿佛豁出去了,声音反而稳定下来,带著一种心如死灰般的平静:“正因心中有君父,儿臣才更不能明白!陛下常教导儿臣等要兄友弟恭,要为国尽忠!儿臣自问,从未有负陛下,从未有负武周!为何—为何偏偏是儿臣,永远是被捨弃的那一个?!”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他內心的理智告诉他,这种行为是不智的,若是一不小心,自己或许连如今沛王的爵衔都留不下。
但,他心里太委屈了。
是,自己或许的確不是武曌亲生,但这么多年的母亲也叫了,自己在名义、在宗法、
在礼制上,也都是名正言顺的武曌亲子,哪怕武曌只是自己的继母,但对自己,也不该如此之差吧?
汉明帝的皇后马氏,將贾贵人所生的皇子刘炟收为继子,可对他依旧是视如己出,尽心尽力,抚育教导,慈爱倍至。
同样是汉朝,邛成太后王氏非汉宣帝的生母,也非太子刘奭的生母,然而,她成为皇后乃至皇太后后,依旧悉心照料非亲生的太子刘奭,待他如同己出。
可为何,武曌却是如此?
李贤直视著龙椅上的武曌。
这是极为失礼的行为,但这一刻的李贤,却只想问一个为什么。
哪怕—
武曌在朝堂上公然宣布自己並非亲生也行。
武曌被他这单刀直入的质问噎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情绪,但旋即被更深的怒意覆盖。
“放肆!”
武曌猛地一拍御案,声震殿宇,“李贤,你是在指责朕不公吗?!联念你往日辛劳,
不与你计较!若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朕不念母子之情!退下!”
可就在这时。
“报!”
一声急促的传报声由远及近,一名兵部官员手持插著红色羽毛的紧急军报,踉蹌著冲入大殿,扑通跪地,气喘吁吁地高喊:“陛下!紧急军情!安东都护府急报!高丽联合靺鞨部族大举进犯,连破数城,兵围新城!薛訥將军血战不退,请求朝廷火速发兵救援!”
这突如其来的边患警报,如同一声惊雷,瞬间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暂时打破了李贤与武曌之间那剑拔弩张的僵局。
群臣譁然,纷纷议论起北疆的紧急军情。
李贤心里稍稍鬆了一口气,也冷静下来了一些。
他有些暗恼自己太“情绪化”了,若他能像刘建军那样,隨时都能保持冷静就好了。
短暂的恢復情绪后,李贤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將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都压了下去,再次开口:“陛下—”
他这一声,让刚刚有些嘈杂的大殿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他,不知这位刚刚经歷了“失位”之痛的沛王,还想做什么。
李贤缓缓站直身子,整理了一下因激动而有些凌乱的衣冠,面向武曌,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儿臣李贤,请命北上!愿赴安东军前,效命疆场,戴罪立功!不求权位,不慕虚名,只求以此残躯,护卫我武周边境,扬我国威於域外!
“恳请陛下,恩准!”
“哗!”
李贤这话一出口,朝中诸臣再次惊哗。
一个从未领过兵的皇子,竟然主动请缨前去抗击高丽?
但很快,就有人猜到了李贤此举的“真实意图”。
这是一个心灰意冷的皇子。
他的请缨不是为了求战,而是单纯的为了远离朝堂,远离这伤心之地。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望向了龙椅上的武曌。
李贤的声音还在大殿中迴荡。
武曌没说话,只是眼眸微垂,和李贤平静的对视著。
这武周的朝堂上虽然多是諂媚之辈,但短暂的安静后,绝大多数人也都明白了李贤此举的“意图”,下意识地,看著李贤的目光就带上了一些同情。
朝堂上静悄悄,李贤依旧和武曌对视著,但眼神中却已经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一些惶恐直面武曌的压力太大了,尤其是如今如日中天的武曌。
终於,武曌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准。”
仅仅一个字,却让李贤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隨之而来的是一种空落落的虚脱感。
她果然—没有丝毫挽留。
“沛王李贤。”
武曌继续道,声音恢復了帝王的冷静:“既有报国之心,联便予你机会歷练。
“即授李贤为安东道粮械监运副使,协理大军粮草輜重转运、屯田及军械核查事宜,
归於薛訥节制,望尔恪尽职守,勿负朕望,即日赴任,不得有误!”
粮械监运副使!
这个官职一出,不少大臣眼中都闪过一丝瞭然和更深的怜悯。
这根本算不上领兵將领,只是一个负责后勤转运、核查帐目的佐贰官,职权有限,品级不高,且远离战场决策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