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脑海中灵光一闪:“你是说……当初的谋逆案?”
刘建军点头:“不错,也是时候去推翻这桩旧案了,只要你当初的谋逆案不成立,你就是高宗嫡子,是大唐最顺位的继承人,在武承嗣没有希望的情况下,你就是唯一的太子人选。”
“可……该如何推翻?”
虽说这份迟来的洗刷冤屈来得有些太迟了,但李贤心里还是一阵激动。
毕竟,当初的他,就是因为谋逆案丢掉了一切。
如今要推翻谋逆案了,竟是一时之间有些彷徨。
他们如今要推翻谋逆案很简单,一则是上官婉儿那里,有着当年的借调文书,更是有着母后指使上官麻子栽赃自己的证据。
二则是刘建军那里,有着之前从武攸暨手里弄来的、养鸡奴赵道生的卖身契。
但同样很难。
因为当初的谋逆案,说白了就是母后栽赃自己的,如果自己洗刷冤屈,就意味着要将矛头直指母后当年构陷亲子的罪行,这无异于在母后刚刚登基、权威正盛之时,去掀她的逆鳞。
刘建军却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他换了个更舒服的歪躺姿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榻沿:“谁让你现在就大张旗鼓地去敲登闻鼓,嚷嚷着你母后是冤枉你的了?”
李贤一愣:“那该如何?”
“动动脑子,我的沛王殿下。”刘建军斜睨着他,“翻案不一定非要摆在明面上,弄得剑拔弩张。有时候,暗流涌动,效果更好。”
他坐起身,压低声音:“婉儿那里那份证据肯定不能用,一用,你母后就知道咱们和婉儿有勾连,一个废皇子,却和她身边最亲近的女官有联系,依你母后的性子,不需要任何的证据,咱俩连带着婉儿,都得一起玩完。”
“所以……用武攸暨手里的证据?”
“不错,你看问题这不是就很简单嘛,排除掉错误的选项,剩下的,就是咱们唯一能选的了。”
李贤皱了皱眉,道:“那……咱们把赵道生当年的卖身契直接递给母后?可这样不也暴露了咱们跟武攸暨有关系了?
“或者……你打算陷害武攸暨,说他保管不妥,或是什么别的方式?”
“那哪儿行呢!”
刘建军像踩了尾巴似的站起来,说:“武攸暨现在可是我的亲好兄弟!得加……不好意思,串台了……”
他又尴尬的挥了挥手,说:“反正武攸暨现在是咱们的人,这份证据不能那么直接拿出来,得寻一个合适的机会。”
李贤早就习惯了刘建军的一惊一乍,他问道:“合适的机会?怎么寻?”
“等。”
“还是等?”
“嗯,你母后很快就要出昏招了,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对付一个皇帝,和对付一个太后,有很大的不同。”
……
天授元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万象神宫。
宫前巨大的广场上,旌旗蔽日,仪仗森严。
文武百官、宗室皇亲、四夷使臣、僧道代表,依品阶班序而立,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李贤身着亲王礼服,站在宗室队伍的前列,微微抬眼,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神宫正殿。
今日,他的母亲,神皇陛下,将在那里完成最后的仪式,正式成为大周的开国皇帝。
吉时已到,浑厚悠长的钟声敲响。
首先进行的是庄严的祭祀仪式,告谢昊天上帝,追尊武氏先祖为帝后,配享明堂。
一系列繁复而精准的礼仪,在司礼官的高声唱喏下,有条不紊地进行,香烟缭绕,祭文朗朗,整个万象神宫仿佛笼罩在一层神圣的光晕之中。
李贤垂首恭立,遵循着礼仪的要求叩拜、起身,不曾有一丝逾矩。
祭祀已毕,最核心的时刻终于到来。
司礼官运足中气,声音清晰地传遍广场:“请陛下,服衮冕,御则天门楼,昭告天下,正位称帝!”
片刻之后,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万象神宫正殿的大门缓缓洞开。
武后,不,此刻应称之为大周皇帝,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未再穿着之前临朝称制时的皇后或太后服饰,而是依照天子礼制,身着玄衣纁裳的庄重衮服。
玄色上衣象征天,纁色下裳代表地,蕴含着君权神授、沟通天地的至高意义,衮服之上,以五彩丝线精心绣绘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等十二章纹,彰显着帝王独有的德行与权威,头戴垂着十二旒白玉珠的平天冠,旒珠微微晃动,既遮挡了部分面容,令人难窥圣心,更添神秘与威严。
李贤远远望着那道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刘建军说的对,那身特制的帝王冠服,最大限度地淡化了她女性的身体特征,凸显出的是超越性别的、纯粹的权力象征。
她登临则天门楼,凭栏而立。
十二旒白玉珠之后的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臣民。
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连风声都仿佛静止。
内侍监躬身呈上早已备好的即位诏书。
她伸手接过,展开,并未立刻宣读,而是静默了片刻,仿佛在感受这天地易主、乾坤握于掌心的刹那。
随后,她清越而沉稳的声音响起,通过特意安排的传声官吏,层层传递下去,清晰地回荡在广场上空:
“朕闻上玄眷命,非人事所能固;下武增基,实灵祇之所赞……自惟德薄,辞不获已……今以谬庸,膺兹景运……宜遵故实,践祚临朝,可改唐为周,改元天授,大赦天下,与民更始……”
李贤垂着头,听着那宣告李唐终结、武周开启的诏书。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在那诏书宣读完毕,山呼万岁之声初起时,便率先撩袍,无比恭顺地跪伏下去,用清晰而带着一丝“激动”的声音,跟随众人齐声高呼: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之声如同海啸,一波高过一波,席卷整个广场,最终汇聚成整个洛阳城的狂欢。
站在则天门楼上的武后,微微抬了抬手。
山呼声渐渐平息。
她俯瞰着她的臣民,她的江山。
“众卿平身。”
她开口,声音透过旒珠传出,带着高高在上的音调。
“谢陛下!”
众人起身,再次垂手恭立。
接下来,是册封、赏赐等一系列新朝建立的配套仪式。
先是册封皇嗣武轮、沛王李贤、庐陵王李显等宗室,又以其父武士护为太祖孝明高皇帝,尊西周的周文王为始祖文皇帝,武承嗣、武三思等武氏子弟都封为王,姑姐都封为公主,天下所有武姓人氏也一概免除赋役,以及诸多拥立功臣,皆得到了册封和厚赏。
大典的仪式还在继续。
接下来宣读的是,长安的李唐太庙不再保留,改为享德庙,继续供奉唐高祖、太宗、高宗的牌位。
武后宣称她的皇位正是继承李唐三圣的,继续承认自己作为李家媳妇的身份,以母亲的身份取代儿子成为皇帝。
典礼持续了整整一日,直至日头西斜。
当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地平线,万象神宫和整个洛阳城却亮起了万千灯火,如同白昼。
盛大的庆典宴会开始,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歌舞百戏竞相呈献,一派新朝建立的盛世气象。
有胡姬在李贤的席位前跳起了胡旋舞,耳畔到处是歌功颂德的称赞声,间或还有官员高呼“彩”,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李贤沉默了许久,突然举杯,将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未能尽兴。
他忽然有些怀念刘建军那辣嗓子的“酒精”了,因为这时候,似乎只有那种烈酒才能让人一瞬间醉倒。
他举杯,忽然冲着那旋转得像是彩旗似的胡姬高喝:
“彩!”
恍惚间,喉间的酒仿佛变得像那掺了水的酒精一样辛辣。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