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半阖,满头银发成了他这具苍老躯体最鲜亮的标识。
“.”
陈端一滞,索性心一横,“孙儿斗胆将一事禀与皇祖父!当年父王掌管东衙之时,听闻风声早年,姑母鱼服游历天下,曾与人.与人私通,甚至诞下子嗣!孙儿以为,姑母坐视我等兄弟相争,就是要让我陈氏血脉自相屠戮,待两败俱伤、宗室凋零之后,她便可,便可让她那来路不明的野种李代桃僵,窃我陈氏江山!皇祖父!其心可诛啊!
“住口!”
老皇帝猛地睁开了双眼,干瘦的身躯因暴怒而前倾,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抓住龙椅扶手,喉咙里发出呜呜噜噜怒音,“逆子,安敢如此污蔑构陷你姑母!”
反正已说出口了。
陈端额头磕在金砖上,砰砰作响,却还是道:“皇祖父,当年姑母鱼服游历,有侍卫相随,西衙督检孙铁吾便是其中之一,皇祖父若不信,收孙铁吾入狱,大刑伺候,一定能问出些端倪!”
“给朕闭嘴!”
老皇帝的胸膛剧烈起伏,皱纹纵横较粗的苍老面庞因极致的愤怒而涨红。
段公公连忙上前,抚其后背。
陈端伏在地上,听着皇祖父那粗重愤怒的喘息声,原本横下的心终于渐渐被恐惧攫住。
他意识到,自己那孤注一掷的指控,非但没能动摇姑母,反而可能将自身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果然,吴帝稍稍顺过气后,万念俱灰一般挥挥手,“传旨,安平郡王陈端,构陷亲长、妄动刀兵、大逆不道,不知悔改。赐其夫妇鸩酒,以留全尸,子女贬为庶人.”
陈端如遭雷击,他猛的抬头,脸上血色尽褪,面色瞬间从癫狂变为了绝望。
再也顾不得什么郡王体面,用膝盖拼命向前挪动,额头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一下,又一下,顷刻间便皮开肉绽,血线顺着他的鼻梁、脸颊蜿蜒而下。
“皇祖父,皇祖父!孙儿有罪,孙儿知错”涕泪与鲜血混在一起,声音凄厉变形。
此刻他担心并不是自己,而是担忧儿子。
儿子一旦被贬为庶人、没了宗室身份,别说陈竑,今晚被他得罪的那帮勋贵也不会放过他儿子。
“钧儿刚年满十岁他是您曾孙,他的名字还是皇祖父亲自取的,秉钧持轴的钧啊!皇祖父,求您饶过钧儿”
陈端哭喊着儿子的名字,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是皇祖父曾经对新生曾孙展现过的一丝慈爱。
吴帝静静看着他,那滔天怒火好似在此刻全部消失了一般。
“端儿,皇祖父可以保钧儿,甚至把他带到宫里抚养,但你要帮皇祖父做件事,成么?”
“孙儿愿意!”
陈端不假思索道。
翌日。
谨身殿内檀香袅袅。
吴帝坐在龙椅之上,声音疲惫却异常清晰地对侍立在旁的段公公吩咐道:“拟旨。安平郡王陈端,为人所蒙蔽,一时糊涂,犯下大错。然其深知罪愆,痛悔不已,已于昨夜在宫中,自裁谢罪。朕心甚痛,着追削其王爵,以公侯礼葬之。其妻,随夫同去,准合葬。嫡子陈钧,年幼无辜,暂养于宫中”
段公公躬身领命,笔墨挥洒间便将这定调乾坤的旨意拟成。
他轻轻吹干墨迹,立刻呈上,趁吴帝查阅旨意之时,段公公侧身对一旁的小太监低声吩咐了一句。
不多时,一面光可鉴人的铜镜被小太监恭敬地捧了上来。
段公公亲自接过,小心翼翼地呈至吴帝面前,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恭谨:“陛下,您瞧瞧~”
吴帝抬眼,目光落在镜中。
镜中人脸上那些深如刀刻的皱纹,此刻竟舒展了不少,透出一种不同往日的紧绷与光泽。
原本枯槁的面色,也隐隐透出一层难以察觉的红润,仿佛干涸的土地刚刚被一场天降甘霖所滋养。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满头银发,就在那发根之处,竟新生出一线细密的新黑,如同初春冒出的草芽,虽不浓密,却与周围的霜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顽强地宣告着某种逆天改命的生机重新降临。
吴帝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手指无意识抬起,轻轻触碰了一下鬓角那新生的黑色发根,眼神幽深难测。
段公公适时恭贺道:“为陛下贺,陛下福寿无疆,千秋万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