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汾水支流畔的芦苇盪泛著霜白,秋虫的鸣叫在见到火把阵列时骤然噤声。
押送京观的军队的临时军队外围,有许多五人一组的骑兵纵队,这些骑军身上的甲衣不时碰撞发出细碎声响。
营区的中央,一些民夫们正用麻绳加固运送京观的牛车,与此同时,一些民夫在那些颅骨上抹著石灰,在颅骨与颅骨之间塞著乾草,以免这些颅骨在运送途中朽坏和碎裂。
除此之外,不远处城外的官道上正有人驱赶著不少黄牛过来,眼下这营区里的黄牛都来自河北道,它们已经太过疲惫,耐不住夜寒,必须在这里全部替换掉。
所有的工序等到深夜才完成,当外围巡防的骑兵纵队换了一批开始轮值之后,军营里最后休憩的那群民夫也很快陷入了梦乡。
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之中,一只眼睛里闪动著幽绿色光焰的翠鸟悄然落下,落在了裴国公的营帐外。
一名值守的修士见怪不怪的从它身上取下密笺,送入营帐之中。
裴国公看完密笺,对著那只翠鸟嘆了口气,道:“这种事情下次早点,他年纪大晚上睡不著,我可是好睡得很,这弄得我也要熬夜。”
这翠鸟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叫了一声就振翅飞上天空。
裴国公信手將密笺掷入鎏金狻猊炉中,火舌一卷,青烟裊裊。
他忍不住嘆了口气,“我这女婿当真了得。王幽山潜形鼠壤数十载,狡若九尾之狐,竟肯与顾十五推心置腹。行事之前,还特意传书知会一声。“
“那些牛车周围的火堆都熄了吧,那些值守的军士也安排休息。”嘀咕了顾十五几句之后,他吩咐帐外的那名修士去传令。
原本被火光照得通亮的那些牛车很快陷入黑暗之中,一辆牛车之中,用乾草填塞的数十颗头颅如活物般悄然从蒙布中滚落下地,涂抹著石灰的颅骨在月光下划出森白弧线,涂抹著石灰的颅骨落地之后並未散乱,反而如同蚁群般相互吸附,转眼聚成一个白骨小人,其中一颗下頜骨突出的首级自行浮至顶端,凹陷的眼窝里倏地燃起两点幽绿色的磷火。
它很快开始奔跑,悄然跑出营区,朝著长安行去,郊野的草丛之中一开始流动著一条青荧荧的轨跡,后来它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消失不见。
……
当再一个夜晚来临之时,由数十个颅骨拼合而成的圆滚滚的白骨小人从从灃水支流浮出,磷火眼窝里映出长安城墙箭楼的轮廓。
它安静的坐在了一株柳树之后,等待著顾留白的到来。
它只是一个由颅骨组成的诡异小人,但此时一动不动,它眼中的幽绿磷火不断的跳动,却显得有些焦躁和忐忑。
直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到来,这白骨小人眼中的幽火才恢復平静。
枯叶落下时,风吹过河岸的时候已经带著寒意了。
白骨小人下頜骨咯噠碰撞,眼中磷火忽明忽暗地映照出顾留白脚下那双金丝履。
它微微抬起头来,看到这个年轻人披著孔雀罗大氅,內衬银泥云纹缺骻袍,蹀躞带上悬著的错金算囊隨步伐叮咚作响。
看著顾留白衣襟上的瑞鹤衔金扣,看著他腰间悬垂著的那柄春坊名剑,这白骨小人眼窝里幽火流转出一种显而易见的艷羡,仿佛在凝视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鲜活明亮的梦。
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当自己的身体都无法適应长时间的真气流转,无法承受长途跋涉和战斗时,他看著这名可以满足任何人对於年轻才俊和春风得意的想像的大唐道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嘆息。
“王幽山,你这厉害啊。”
顾留白看到这个圆鼓鼓的白骨小人,却是也大吃了一惊,“原来你还有这么一手?所以这两座京观其实是早被你炼成了你专用的法器,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但其实你能够將它们当成承载你真气和精神的躯壳?”
这白骨小人,或者说王幽山的法身,它缓缓点了点头,看著顾留白,发出的声音就是王幽山的声音,但却微微发颤,“快將它给我瞧瞧。”
顾留白伸出左手,那条真龙幼龙便从衣袖之中探出一半身子,好奇的看著白骨小人。
在它眼中,这白骨小人自然也是很奇特的东西,但它早在到来之时,就已经感知出了属於王幽山的熟悉气息。
它只是犹豫了一下,便从顾留白的衣袖之中掠出,落在了白骨小人的双手之中。
王幽山这具白骨法身不断的震颤起来,骨骼之间气机震盪著,就像是哭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