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漠北·草籽破冻土
漠北的春风卷著沙砾掠过帐篷时,针娘正跪在刚解冻的土地上,指尖捻著粒饱满的“太平谷”种子。冻土被篝火烤出细密的裂纹,她往裂缝里撒下种子,再盖上层混著羊粪的沙土——这是牧民教她的法子,能让种子在苦寒里扎根。
帐篷外传来马蹄声,是突厥可汗的次子阿古拉,他勒住马韁,看著满地的谷种冷笑:“汉人的玩意儿种不活,这里是草原,只长狼毒。”他的箭囊里插著支鵰翎箭,箭杆缠著块狼皮,与当年凤主佩戴的狼头纹玉佩质地相同。
针娘没抬头,只是將最后一把种子撒进土里:“去年冬天,你们的羊群啃光了牧草,饿死了三成。若能种出穀子,至少不用靠抢汉人的粮过冬。”她从怀里摸出本《农桑要术》,书页边缘被风沙磨得卷了毛,上面用突厥文標註著“耐寒谷种培育法”——是柳氏托人送来的。
阿古拉的脸色沉了沉,突然拔箭射向谷种,箭矢却在离地面寸许处被人用刀挑飞。苏明轩从帐篷后走出,刀鞘上的铜环叮噹作响,他穿著件牧民的羊皮袄,领口別著朵晒乾的狼毒——是针娘给他的“通行证”,说草原上戴这的人,都是不怕死的。
“可汗让你来盯著我,还是来杀我?”针娘拍掉手上的土,阿古拉的箭术她见过,刚才那箭明显是故意射偏的。
阿古拉拽著马韁绳,指节泛白:“我哥支持继续抢中原,我爹……可汗想试试种穀子。”他从怀里扔出个羊皮袋,里面装著半袋黑色的种子,籽粒比太平谷小,外壳带著层绒毛,“这是草原的『黑沙谷』,能在沙地里活,但结的粮少,你们的太平谷若能和它杂交,或许……”
话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號角声,三短一长——是突厥贵族的集结信號。阿古拉的脸色骤变:“我哥带了人来,说要烧了你的谷田。”
针娘望向谷田尽头的沙丘,那里隱约有黑影在移动,旗帜上的狼头纹在阳光下闪著寒光。她突然將羊皮袋里的黑沙谷全撒进土里,又浇上桶羊奶:“杂交得靠风传粉,烧了也没用。”
苏明轩拔刀护在她身前,却见阿古拉突然调转马头,对著沙丘方向大喊:“这是可汗特许的试验田,谁敢动?”他的声音在草原上迴荡,黑影果然停住了。
但没过多久,沙丘后衝出匹快马,骑士举著把弯刀,正是阿古拉的哥哥巴图。他在谷田边勒住马,弯刀指著阿古拉:“你忘了汉人是怎么杀我们父亲的?忘了凤主答应给我们的江南粮仓?”
针娘的心猛地一沉。巴图口中的“父亲”,是十年前在边境衝突中战死的老可汗,而凤主当年確实给过突厥贵族承诺,说只要帮她夺权,就割江南三州给突厥当牧场。
“凤主的粮仓里,藏的是能让你们全族腹泻的鬼稻。”苏明轩从怀里掏出包鬼稻粉末,撒在地上,几只啄食的麻雀立刻抽搐起来,“你们抢回去的,都是毒粮。”
巴图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却仍不肯收刀:“那又怎样?汉人欠我们的血债,总得用粮食来还!”他挥了挥手,身后的贵族们开始往前涌,马蹄扬起的沙尘遮住了太阳。
就在这时,针娘突然摘下领口的狼毒,扔进旁边的篝火里。乾遇火瞬间燃起蓝紫色的火焰,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这是她和漠北的药农约定的信號,闻到这味的牧民,都会赶来帮忙。
果然,沙丘另一侧传来牧民的呼喊声,越来越近。他们骑著瘦马,举著锄头和镰刀,为首的是个瞎了只眼的老牧民,他的羊群去年冬天饿死了大半,是针娘给了他半袋太平谷种子,说“种出粮,就不用再卖儿卖女”。
“巴图王子,”老牧民的声音沙哑,“可汗说过,谁毁了谷田,谁就是全族的敌人。”
巴图看著越来越多的牧民围过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阿古拉趁机喊道:“我哥被凤主的人骗了!他们给的不是粮仓图,是通往陷阱的死路!”他从怀里摸出张残破的地图,上面用突厥文標註著“江南沼泽”,与凤主当年给的“粮仓图”完全吻合。
原来凤主从未想过割地,只是想引突厥贵族进入江南沼泽,借地形消灭他们,再嫁祸给中原军队,挑起更大的战乱。巴图看著地图上的“陷阱”二字,突然摔下弯刀,捂著脸蹲在地上——他去年带的商队,就是在那片沼泽失踪的。
风波平息后,阿古拉帮著针娘加固谷田的篱笆,苏明轩则在旁边搭建风车,用柳氏设计的图纸改造——这风车能把沙地里的水分抽到田垄,比牧民靠天吃饭靠谱多了。
“我哥不会善罢甘休。”阿古拉往风车里添著润滑油,“他和几个老贵族偷偷联繫了西域的金矿主,想用金子换中原的火药,说是要炸了你的谷田。”
针娘的手顿了顿,想起江南盐商那笔未查清的帐目,上面记著“西域金砂,换江南盐引”——原来盐商的钱,最终流到了突厥贵族手里,又变成了买火药的资本。
“金矿主是谁?”苏明轩的手指在风车的齿轮上划过,这齿轮的纹路,与他在灞桥粮仓发现的铜钥匙惊人地相似。
“不知道,只听说每次交易都在黑沙城的酒馆,中间人是个戴银面具的汉人。”阿古拉的声音压得很低,“那面具上,有朵梅纹——和当年太后母族的標记一样。”
夕阳西下时,针娘的谷田里突然冒出点点新绿,是太平谷的嫩芽顶破了冻土。牧民们欢呼著围过来,用羊骨做成的锄头小心地给幼苗培土。老牧民摸著嫩芽,浑浊的眼睛里淌出泪:“活了,真的活了……”
苏明轩望著那片新绿,突然明白针娘为何非要来漠北。她种下的不只是谷种,是能让仇恨发芽的土壤。就像这冻土下的草籽,哪怕被马蹄踩了千遍,只要有春风,就总能钻出地面,向著太阳生长。
夜里,他在帐篷里舖开地图,黑沙城的位置被红笔圈住,旁边標註著“三月十五,月圆之夜”——是阿古拉说的交易日期。地图的角落,针娘用狼毫笔写了行小字:“金能买火药,却买不到吃饱饭的安稳”。
风从帐篷缝里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曳,照亮地图上密密麻麻的路线。苏明轩知道,这场关於粮食的战爭,已经从江南的稻田,蔓延到了漠北的草原。而那些藏在金矿和火药背后的人,或许从未想过,最坚硬的防线,不是城墙和刀枪,是牧民碗里的那碗糙米饭,是汉人与突厥人一起种下的,那株顶破冻土的太平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