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宫宴前三日,长安的风卷著槐叶穿过朱雀大街,苏明远站在吏部侍郎府邸的飞檐下,指尖捻著针娘送来的帐册副本。册页上“李太医”三个字被红笔圈住,旁边批註著“九月初九,御药房当值”——正是淑妃“病逝”的日子,也是今年重阳宫宴负责调配御酒的太医。
“李太医十年前就该『病逝』了。”张柬之踩著梯子,从房樑上取下个布满蛛网的木盒,里面装著半枚虎符,纹路与静心庵找到的那半枚完全吻合,“这是从他老家搜出来的,看来他当年是用假死换了太后的庇护。”
苏明远將虎符与帐册並排放置,突然注意到虎符背面的刻痕——是个微型的“酒”字,而李太医的御药房记录里,每年重阳都会额外领用“桂酿”,用量是寻常宫宴的三倍,多出的部分去向不明。
“他在御酒里动手脚。”苏明远的指尖划过“桂酿”三个字,“凤主想用火药炸宫宴,李太医负责用毒酒扫清漏网之鱼,双重保险。”
柳氏抱著药箱匆匆赶来,箱底的夹层里藏著瓶透明液体:“这是清稻草提炼的解毒剂,能解鬼稻和西域的『醉仙散』。但李太医的毒可能更厉害——我在他老家的药渣里发现了『断肠草』的根茎,混在桂里根本尝不出来。”
更令人心惊的是,药渣里还掺著极细的金属粉末,与北邙山暗渠里的火药成分一致。“他不止下毒,”柳氏用银针挑起粉末,“这粉末遇热会爆炸,若混在酒麴里,温酒时就能引爆,比火药更隱蔽。”
苏明轩从洛阳赶回时,带回了针娘绘製的灞桥粮仓详图。图上標註著三號仓的通风管道走向,入口在粮仓东侧的老槐树下,管道直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內壁每隔五尺有个凹槽,正好能卡住特製的铁鉤——那是针娘父亲当年为了检修特意设计的。
“针娘已经带著工匠去做铁鉤了。”苏明轩指著图上的红点,“这里是火药堆放的中心,周围埋著引信,与宫宴的铜钟相连,钟响三声就会引爆。”
重阳前夜,苏明远让人替换了御药房的桂,换成掺了清稻草汁的无毒品种,又在李太医的药箱里藏了包“痒痒粉”——这是柳氏用苍耳子磨的,接触皮肤会奇痒难忍,却不会伤及性命,正好能让他在调配御酒时出紕漏。
灞桥粮仓那边,苏明轩带著十名精挑细选的士兵,趁著夜色潜入通风管道。管道里漆黑潮湿,铁鉤卡进凹槽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爬到一半时,前方突然传来脚步声,是巡逻的禁军,靴底的铁掌敲击地面的节奏,与针娘记下的换防时间完全一致。
“屏住呼吸。”苏明轩示意士兵贴紧管道壁,巡逻兵的火把从管道口晃过,照亮他们沾著灰尘的脸——为首的正是太后的远房侄子赵守將,本该在扬州仓被看管,竟出现在这里,腰间还掛著开启三號仓的铜钥匙。
等巡逻队走远,苏明轩加快速度,终於在黎明前抵达三號仓。火光中,数十个火药桶堆成小山,引信像蛇一样缠在桶身,末端连著根细如髮丝的铜线,穿过墙壁通向远处——那是通往皇宫的方向,铜线上还掛著个小小的铜钟,与宫宴用的那口同款。
“动手。”苏明轩示意士兵用湿布包裹火药桶,自己则用铁鉤挑断铜线。断裂的瞬间,铜线发出微弱的火,照亮他身后的阴影——那里站著个穿禁军服饰的人,手里举著刀,正是本该被捆在北邙山的银面。
“没想到吧?”银面的面具在火光中泛著冷光,“凤主早料到你会来,让我在这等著收尸。”
两人缠斗时,银面的刀划破了火药桶的布罩,黑色的粉末撒了一地。苏明轩突然踹翻旁边的油灯,灯油混著粉末流到远处,银面的靴底踩著火星,瞬间引燃了粉末——幸好士兵们早有准备,用沙土盖住了火焰,才没引发爆炸。
制服银面后,苏明轩在他的靴筒里发现了封信,是凤主写的:“宫宴若败,点燃粮仓,让长安以为是突厥来袭,藉此时机夺权。”
“她留了后手。”苏明轩將信交给士兵,“立刻把火药转移到城外的废弃窑厂,用石灰封存,引信全部销毁。”
重阳宫宴当天,长安的天空格外晴朗。皇室宗亲与文武百官齐聚太极殿,太后的空位用屏风遮挡,上面绣著幅“松鹤延年图”,苏明远却注意到屏风的角落,有根极细的铜线从绣针孔里穿出来,通向殿外的铜钟。
李太医捧著御酒壶上前时,袖口突然发痒,忍不住挠了几下,壶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酒洒了一地。柳氏立刻上前“请罪”,说自己调配的醒酒汤打翻了,趁机用带著清稻草汁的帕子擦了擦地面,將溅出的酒液吸乾。
“李太医这是怎么了?”圣上皱起眉头,李太医的手已经挠得通红,根本握不住酒壶。
“许是染了风寒。”苏明远適时开口,“儿臣看还是换位太医吧,免得衝撞了宫宴。”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柬之闯了进来,手里举著从灞桥粮仓搜出的铜线:“陛下,查到了!有人想用火药炸毁宫宴,引线就藏在铜钟里!”
百官譁然,李太医瘫倒在地,怀里的半枚虎符掉了出来,与张柬之呈上的那半枚严丝合缝。“是凤主……是她逼我的!”他涕泪横流,“她说只要我毒死陛下,就让我当太医院院判……”
殿外的铜钟突然响了一声,却没引发爆炸。苏明轩带著士兵押著银面走进来,將火药桶的残骸扔在地上:“灞桥粮仓的火药已经全部转移,凤主的党羽也已被擒。”
圣上看著地上的罪证,又看了看屏风后的空位,长嘆一声:“將所有涉案人员交由刑部审理,彻查朝中余党,不论涉及谁,一律严惩。”
宫宴结束后,苏明远在屏风后找到了凤主的藏身之处——那里有个暗格,藏著件绣了一半的龙袍,针脚与“江山图”如出一辙。暗格的墙壁上,刻著行小字:“我若为帝,当以民为天”,字跡里带著未乾的泪痕。
“她终究是疯了。”柳氏看著龙袍上的凤凰刺绣,“想用最极端的方式实现所谓的『为民』,却忘了脚下踩的是多少人的性命。”
苏明轩站在殿外,望著夕阳下的皇城,突然想起针娘说的那句话:“淑妃娘娘最常绣的,是『天下太平』四个字。”他摸了摸怀里的虎头鞋,那是针娘从丙字仓暗格找到的,鞋面上的“轩”字已经磨得模糊,却依然能看出绣娘的用心。
针娘没有参加宫宴,只让人送来了封信,说要去北邙山给父亲和淑妃立块碑,碑上不刻名字,只绣片稻田。“江南的鬼稻已经除尽,”信里写道,“往后该种新谷了。”
长安的槐叶落满御道,像铺了层金色的地毯。苏明远知道,这场持续数年的阴谋终於落幕,但权谋的暗流从未真正消失,就像皇城的墙角总藏著青苔,只要有缝隙就会生长。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明白,最锋利的武器从来不是刀枪火药,而是百姓碗里的那碗乾净米饭,是绣在针脚里的那份安寧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