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二十年早春,江南的油菜开得正盛,三皇子苏明远站在阳江县的稻田埂上,指尖捏著半粒发黑的稻穀。这是从去年秋收后的稻茬里找到的,外壳带著锯齿状暗纹,泡在温酒里瞬间泛出青黑色——正是柳父在《农桑要术》中记载的鬼稻。
“殿下,方圆十里的稻田都查过了。”张柬之踩著泥泞走来,靴底沾著的稻壳里混著细小的狼毛,“鬼稻的痕跡集中在下游的三个村落,村民说去年秋收时,有个戴帷帽的女人来过,给他们免费发放『改良稻种』。”
苏明轩蹲下身,用刀挑起一簇稻茬,根部的泥土里嵌著枚银质髮簪,簪头是突厥的狼头纹,与凤主在太湖岛佩戴的那支款式相同。“是凤主的旧部。”他指尖摩挲著簪身的刻痕,“这上面的『乙九』字样,是她手下乙卫的编號,负责散播稻种。”
柳氏捧著地图赶来,图上用红笔圈出三个村落的位置,恰好构成个等边三角形,顶点指向东南方向的“落霞坞”。“这里是江南织造署的旧粮仓,”她指著坞口的標记,“粮案后虽已废弃,但上个月有渔民说,夜里常看到坞內有灯火,还听到舂米的声音。”
落霞坞三面环山,只有一条水道与外界相通,水道口的浅滩上,散落著许多麻袋碎片,布料纹理与丰裕號的毒粮袋一致。苏明远让人划船进入坞內,只见废弃的粮仓前堆著数十个新制的谷囤,囤顶盖著油布,油布下隱约露出“凤”字標记。
“小心有诈。”苏明远示意士兵不要靠近,自己则绕到粮仓后方。墙根的排水口处,有新鲜的脚印通向山林,脚印的尺寸与乙卫死士的军靴吻合,显然是有人故意留下谷囤引他们注意,实则早已转移了鬼稻。
粮仓的地窖里,果然空无一物,只在墙角发现个火盆,灰烬里残留著未烧尽的纸页,上面写著“春分前后,借水传种”。柳氏突然想起,江南的春分有“踏春灌田”的习俗,百姓会引河水灌溉稻田,若鬼稻种子混入灌溉水源,后果不堪设想。
“春分是后天。”苏明远將纸页收好,“他们要趁灌田时,把鬼稻种子撒进河道。”
水道上游的堤坝上,果然藏著十几个黑衣人,正往水里倾倒麻袋里的黑色颗粒。为首的女子听到动静转身,脸上有道月牙形疤痕——是凤主的贴身侍女,在太湖岛地宫逃脱的“月牙”。
“三殿下真是阴魂不散。”月牙的弯刀在阳光下泛著寒光,身后的黑衣人突然解开麻袋,將鬼稻种子往水里拋,“就算杀了我们,这些种子也会顺著水流进稻田,明年春天,整个江南都会长满鬼稻!”
苏明轩策马衝上前,用刀鞘拍落她手里的麻袋:“你以为我们没防著这手?”他挥手示意,岸边突然升起道竹闸,將下游的河道堵得严严实实,“这闸是用江南特有的『浸不腐』竹料做的,专门用来拦截漂浮物。”
混战中,月牙被张柬之擒获,她看著被竹闸拦住的鬼稻种子,突然惨笑:“你们拦得住河道,拦不住人心!落霞坞的村民里,早就有我们的人,他们会把藏在家里的种子播下去,你们查得过来吗?”
苏明远让人搜查附近村落,果然在三家农户的地窖里搜出了鬼稻种子,藏在醃菜缸的夹层里。农户们哭著说,是月牙用家人的性命相逼,才答应帮忙藏种,还说只要等鬼稻长成,突厥人就会派骑兵来“解放”江南,让他们再也不用交赋税。
“这才是最毒的地方。”柳氏看著供词,眉头紧锁,“他们不仅要毁粮,还要离间百姓和朝廷。”
苏明远让人將搜出的鬼稻种子全部烧毁,在各村口贴出告示,承诺免除今年的秋税,同时组织农技官教百姓辨识鬼稻,发现一株奖励十文钱。阳江县令是柳父的旧部,连夜调集清稻草,熬成药汤分发给村民,以防有人误食。
处理完落霞坞的事,苏明远带著苏明轩来到江南织造署。这里曾是苏明轩母族的產业,粮案后被改为官仓,仓房的樑柱上,还刻著苏明轩幼年时的涂鸦。“我小时候常来这里,”他抚摸著墙上的歪扭“轩”字,“母族的老人说,这里的地窖能通到太湖,当年就是从这里运走了第一批私盐。”
地窖的暗门藏在当年的帐房柜檯下,转动柜角的铜环,石板缓缓移开,露出条幽深的甬道。甬道尽头的石壁上,刻著突厥文的“粮仓图”,標註著江南十二州的官仓位置,每个位置旁都画著鬼稻——显然凤主的计划,是要污染所有官仓的存粮。
“他们的目標从来不是散户,是官仓。”苏明远盯著图中的“扬州仓”,那里是江南最大的粮仓,储存著供朝廷半年用的军粮,“春分灌田只是幌子,真正的杀招是在官仓里动手。”
扬州仓的守將是太后的远房侄子,姓赵,上个月刚从长安调任。苏明远让人暗中调查,发现他每晚都要独自进入粮仓的“密储间”,说是清点贡品,却从不带隨从。更可疑的是,他的亲兵里,有三个是从丰裕號的护卫里提拔的,腰间还带著狼头纹腰牌。
“春分那天,赵守將会以『祭仓神』为名,关闭仓门。”张柬之带来密探的回报,“月牙招供,那时会有乙卫死士混入祭祀队伍,用带鬼稻粉末的香灰污染存粮。”
春分当天,扬州仓的祭典办得格外隆重。赵守將穿著崭新的官服,手里捧著香烛,身后跟著八个“祭司”,长袍的袖口下露出半截弯刀。苏明远和苏明轩扮作粮商混在人群中,柳氏则带著医官,装作给守仓士兵送药的样子,在仓外待命。
祭典进行到一半,赵守將突然高喊“仓神显灵”,示意关闭仓门。就在这时,苏明轩突然拔刀砍向最近的“祭司”,那人的长袍被划破,露出里面的狼头刺青——果然是乙卫死士!
“拿下他们!”苏明远一声令下,藏在暗处的士兵冲了出来。赵守將见势不妙,想往密储间跑,却被苏明轩拦住。两人缠斗间,赵守將的官帽掉落,露出藏在髮髻里的狼头银簪——与落霞坞发现的那支一模一样。
“你和凤主是什么关係?”苏明轩的刀架在他脖子上。
赵守將啐了口唾沫:“我是她的儿子!我娘说了,等江南乱了,就让我当江南王!”
密储间里,果然藏著数十袋鬼稻粉末,还有用来散播粉末的皮囊。柳氏让人用清稻草汤清洗粮仓,確保没有残留,同时在仓门前当眾烧毁鬼稻,百姓们看著熊熊烈火,响起震天的欢呼。
战斗结束后,苏明远在赵守將的行囊里发现封信,是凤主在长安狱中写的,字里行间充满对儿子的期许,却只字未提突厥,反而叮嘱他“若事败,保全自身,莫要牵连江南百姓”。
“她终究还是顾念著些什么。”柳氏轻声道。
苏明轩望著被烧毁的鬼稻,突然道:“其实母族的老人说过,我生母当年反对用鬼稻,是凤主瞒著她培育的。”他攥紧拳头,“或许这就是她假死的真正原因——想阻止凤主,却力不从心。”
江南的油菜在风中摇曳,像片金色的海洋。苏明远知道,鬼稻虽除,但凤主在江南埋下的“人心之毒”,还需要时间化解。就像这稻田里的杂草,除了要连根拔起,更要种上饱满的新谷,才能让土地彻底洁净。
回程的船上,柳氏的线人送来消息:“针娘”出现在苏州,正在给个神秘人绣幅“江山图”,绣线里掺著极细的金属丝,能透过光线显示隱藏的標记。
“是藏宝图。”苏明远看著密信,“凤主和太后在江南藏的不止有鬼稻,还有足以顛覆朝廷的宝藏。”
船行渐远,江南的稻田在暮色中连成一片。苏明远知道,这场关於粮食的战爭还没结束,而那个神秘的“针娘”,或许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她绣的江山图里,藏著的究竟是財富,还是更深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