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君上

“所以，我刚才说的这些，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大伯。”

“你总算愿意叫我一声大伯了。”钱谬摇了摇头，“你几年都未必能出来这么一句。从头到尾都叫我『君上”。你要知道，我们是一家子，本不该这样生分。你很懂事，但这里没有旁人，没必要这么懂事。有什么问题，可以和大伯说。”

水丘昭券与钱之间的关係，类似史湘云与贾政之间的关係，钱谬的母亲水丘太夫人则是他的姑奶奶，是他祖父的姐妹。钱谬的祖母同样来自水丘家，那是水丘昭券的曾祖辈，也是两人共同的直系祖先的所在。

具体来说，水丘昭券的曾祖父，是钱谬的外祖父一一换个说法，他太爷爷是钱谬的姥爷。

“走吧，我们出去转转。”他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今天，伯伯高兴。从你只有萝卜丁那么大开始，我一年到头每天都见到你。你小时候，跟著你父亲在我面前晃悠。现在是你每天早晨来我这领今天的日程，然后去帮我办一天的事。不过我们很久都没有一起说话了吧？”

“我记得前年过年的时候有过。”

“有吗？我都不记得了。”

“那时候，大伯喝醉了，让我去陪著去园散散酒。”

“啊...好像隱约有这事。估计那时候太醉，记不清了。”他搂著水丘昭券的胳膊，像父亲一样和他一起走到了大殿外面。

楼外便是一片蓝天。蓝天连著蓝天。

杭州是一个大城市。但或许是因为地脉的关係，杭州在大城市中，罕有地保持了优良的地球化比率。这里的天是蓝的，云是自的，草是绿的。

有蝉在楼下的树上鸣叫，有飞燕在雕樑上筑巢。

夏季，正是燕子繁育的时节。樑上的燕子正飞进飞出，叼来虫子哺育乳燕。

钱谬抬头看了看：“虽然住得不远，但仔细想想，我已经许久没有回家了。”

钱谬的母亲和他並不住在一起，至今还住在衣锦军特区的故宅內。他也曾经想把自己的母亲接过来，但水丘太夫人住了没多久就又回家去了。

倒是水丘昭券和水丘太夫人住得很近。因为两家的宅子是挨著的，他们出门就能到钱谬家的祖宅里。水丘昭券如果在家时，也会经常去隔壁看看自己的姑奶奶。

不过自从当了吴越王的衙內一一其实是秘书长之后，他回家的频次比之前也少了不少。不过，

他偶尔还是会回家的，毕竟他不是吴越王，他的空閒时间更多，来往家中也不过几小时而已。

“昭券啊，你姑奶奶在家过得如何？”

“昨天就去探望过她老人家。她说，一切都好。”

“你姑奶奶不愿意到我这里住。她说，我这里距离西湖太近，潮气大，住久了会犯风湿病。”

“啊..：”水丘昭券点了点头。但他隱约觉得有些奇怪一一这年头照理说不该有风湿病。

“话说回来，昭券，你觉得为什么我对你们家这么好？”

“我...我不知道。我隱约知道一点点，但我父亲不和我说。但我刚才好像听到大伯你提到並的事.：”

“是。他没说，那我同你说好了。倒也没什么好隱瞒的一一我出生的时候有异象，祖父想把我丟弃在后街的枯井中。那井，原是你们水丘家的井，原先是两家共用，枯了之后便不再用了。埋个婴孩进去，一点动静都不会有。当时我差一点就被丟进去了，是我祖母，我的奶奶硬是把我从祖父手里抢过来。我那父亲啊，一句话不敢说，直到我奶奶动手之后才敢出气。小时候別人都管我叫婆留，后来就没人说了。再后来，那事情你都知道了。”

他看著廊外：“我发跡了。我成了杭州之主，这东南半壁都是我的。说实话，我不太喜欢我们老钱家的人。他们贩盐为生，早年看来有些市偿，近年来更是有可能抢我那些子嗣的王位一一我的儿子就算再不爭气，也不可能让给他们。真正对我好的，是我的祖母。哦对了一一你爷爷，我舅舅，我大舅，对我也一直很好。你父亲，我表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钱与水丘家是单纯的亲情，但与钱家之间且不说出生时的过节。就现在的现实情况而言，钱氏一族的其他人虽然確实可以成为钱谬的助力，但他们也有可能因为姓钱而成为潜在的王位继承人。

这种担忧並非凭空產生。因为在这武人政治的时代，兄终弟及並不罕见。而钱谬的弟弟则让他一言难尽。

他的亲兄弟钱鏢在担当湖州刺史时因为酗酒杀人，害怕钱繆怪罪，所以逃亡到了杨行密那里。

钱鏢在吴国又娶妻生子，已经生了不少可以凯吴越国王位的后代了，形同吴越国留在吴国的人质。

將来如果钱谬真的去世，钱谬自己的儿子即位，吴国大可以打著“主少国疑，君不配位”的旗號拥立他的弟弟来搞兄终弟及，把他自己的儿子顶下去一一这不是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这非常有可能发生。

他的其余几个亲兄弟多不能成事，倒是水丘家在文治上一直能够妥当地辅佐他。尤其是水丘昭券，甚合他的心思。

然而，他自己也知道，老钱家从来就没有兄友弟恭的传统。他们家是盐贩子出身，家风就是做买卖。兄弟之情，在这里也是可以出卖的。

更何况，他有35个儿子。他的不少儿子之间或许根本就不熟，儿子与儿子之间甚至还不如同学来得熟悉一一同学还天天见面的。他的35个儿子都不在一个年龄段，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面，只在年节的时候互相碰头。

他们大抵也和钱一样，觉得舅舅比爸爸更亲。因为爸爸的儿子有亲疏远近之分，还有嫡庶之別。而对舅舅来说，外甥就是外甥，是至亲之人。

钱谬不喜欢自己的亲兄弟。这样的事情，在钱谬的下一代一定也会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