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癭钵
一支烟燃尽,“火烧安老道”惨案讲完何金银眉追问道:“那后来呢?白云观就这么烧没了?许一鹤那帮人下场如何?”
“白云观自然一空,虽然有时任道协插手,难免破落,几任住持都不长久。人人都嫌这地方犯过人命案子,晦气!连最招財的庙会都散了,围城前眼看著要打起来,西便门外就是战壕,老道们识相,跑的比兔子都快...空庙自然被当作公產接收。”
多爷浅呷一口茶汤,摇头晃脑、评头论足。
“行凶者见事情败露,事態失控,数人当场逃走,后来被一一缉拿归案,只有一人始终外逃、
下落不明。余下的人极度惊慌,甚至顾不上灭火,观內器皿、浮財被洗劫一空,可怜长春真人留下的道统,至此全消。”
“那时我还在侦缉大队跑腿当差,等我们到达现场时,除了残破的道观,只剩下两具被烧的乌黑泛红的焦尸。安世霖头朝东北、脚冲西南,双臂抱胸、两膝缀起,一部分臟器冒出体外,白全一倒痛快些,火烧前就已经被勒死,少受一份罪。”
说话间翘起二郎腿、悠悠打晃:“许一鹤自知罪责难逃,第二天就向北平市警察局自首,作为主犯被判无期,其余从犯根据当晚行凶程度被判处四至十五年不等的徒刑,剩下的掛单道士因为没动手,无罪释放。”
“这许一鹤倒是个硬茬儿,刑房里折腾了三天,认罪却不伏法,声称时下律法官官相护、有失正义,才按照道门太上家法第一条『凡奸盗邪淫,败坏太上之法律,坏祖列之宗风,架火焚身』处置两人..”
何金银听得嘘不已,末了又突然意识到什么,紧忙追问道:“这么说来,许一鹤现在还活著?”
“北平围城期间,牢里这帮死囚重犯被局里通知,只要肯钱找保人,即便刑期未满也可保外,有门路的自然捨得破財消灾,没门路的还在號子里蹲著...这个许一鹤嘛..:”
多爷皱起眉头、细细思量半响:“好像有人使了银钱將他保了出来,他这身份也不宜再回百云观,就在城內一处关帝庙落脚。他这人通晓医理、擅长针灸,脾性也收敛了不少,懂得施医药,
倒搏了个好名声,那座关帝庙因为他被唤作『老道馆儿”...”
何金银身子往前探了探、一把托住多爷往外走去:“烦您给带个路...”
多爷嫌弃的抽出臂膀、掸了掸衣袖:“我这当差呢!以为我跟你小子一个样儿,是个『穷学生”啊?”
话虽如此,何金银生拉硬拽,到底是被多爷一路引到广安门內一间小庙,在这里,意外的见到了一队长长的“病號”。
“瞧见没有,管什么时候,穷苦人家该看不起病、还是看不起病,『老道馆儿”声名远扬,
看病不钱、能施针就绝对不开药。荣哥儿如此上心,莫非...你有“隱疾”?”
何金银一脚虚端开挤眉弄眼的多爷,两人亮明身份,自然无需排队,在后院见到了束髮常服的中年道士许一鹤。
经年牢狱,此时的他面相已经平和许多,拱手施礼,静静的听完何金银的诉说。
“福生无量天尊,剩下那两只铁猴子,终究是现世了..:”
何金银眉头紧:“剩下?两只?莫非...”
许一鹤虽然刚进中年,但面色愁苦、鬢髮白,一眼看过去,比实际年岁要大上一轮不止,一声嘆息、轻轻点头。
“贫道当年血气方刚,误信了其它师兄弟摄,自以为乱世杀人、无人会管,眼中只有利益、
心中只剩富贵,凭什么別人恶贯满盈能享受极乐,我却要安贫乐道、冷眼修行?一切贪嗔,皆源於年轻时无意之间、在观中发现的一只铁猴子..:”
静室中青烟,一炉香燃尽,许一鹤的故事已经讲完,末了他写下一张字条、轻轻推到何金银面前。
“贫道发现的那只铁猴子,就藏在观外老树腹內,这是具体地址。至於『三猴不见面”的铁猴子见了面,到底会有什么蹊蹺,我已不再关心...但是,我隱隱有个猜测...”
何金银听著一旁多爷的呼吸声渐渐加重,轻轻踩了他一脚、免得多爷“著相”,静等下文。
“雍正帝初登大宝,白云观道士贾士芳曾应召进宫治病,大言妖妄,被按大逆罪处斩。直到白云观道士娄近垣以符水使雍正皇帝病癒,白云观才得以延续道统..:”
听看这般“清宫秘史”,莫说是何金银,就连多爷都按捺下那点小心思,屏息凝神。
“...雍正皇帝大喜,赐予白云观一个巨大的『癭钵”,成人不能环抱,边缘镶嵌黄金,承诺“百云观若无粮可吃,可凭此钵进宫討要钱粮”,百云观凭此圣眷,百余年荣恩不减,每代都有道士奉旨入宫,赏赐的金银財宝、足可盛满几十个癭钵..:”
“百云观铁猴子的传闻,也就是从那时起,悄然流传。但蹊的是,除开每一代监院,谁也不知道那些赏赐和瘦钵在哪里。即便是那一晚...我等严刑拷打,安世霖都闭口不言,歷代监院的居室,更是被我们翻了个底朝天,却也不见那东西..:”
何金银心中已有猜测,看著闭目追忆往事的许一鹤,斟酌开口:“所以你怀疑,『三猴不见面”就是白云观前辈们担心断了道统,就將癭钵的下落分藏在三只铁猴子身上,以便后人...”
许一鹤轻轻点头:“那时我犯了魔,认为铁猴子现世,就是歷代祖师爷看不惯他安世霖的胡作非为、才降下『天命”於我。现在想来,不过是猪油蒙心..:”
末了,许一鹤喉结涌动、艰难开口:“如果聚齐三只铁猴子,真的找到了癭钵,希望你们人民政府...金银財宝尽数拿去,留下癭钵与传承,让白云观道统不绝、后继...有人!贫道在此,拜谢了!”
纵然何金银与多爷避让的快,许一鹤仍自大礼三拜,继而丟下两人,施施然往关帝庙中院而去,那里还有很多病人在等著他施针开方...或许,这也是许一鹤“赎罪”的一种方式吧..
静室之內,一时间只剩下大眼瞪著小眼的两人。
多爷对上何金银的炯炯目光,下意识抽身撤步、单手护於胸前。
“荣哥儿...你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