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地方官趁火打劫,自行加码,规定每间门面内只要有房,就要征收税银一钱。
哪怕只是临街搭了个棚子卖炊饼,也得按“门面”交税。
无数引浆贩夫的升斗小民,纷纷被这突如其来的“门面税”逼的走投无路,家破人亡。
就连被誉为首善之地的京师,城里的百姓们也是怨声载道。
他们不敢明着咒骂皇帝,只能像明世宗时,把年号“嘉靖”改为“家净”一样。
私下将“崇祯”改成了“重征”,并以童谣传唱。
嘉靖朝,家净光。
崇祯年,重征忙。
龙旗换马面,锅底映日光。
尽管民间已经是哀鸿遍野,但端坐在紫禁城里的朱由检却充耳不闻,只顾着沉浸在“三月平贼”的美梦里。
各地的民脂民膏相继押解到了京师,杨嗣昌精心规划的战略行动,终于等来了启动资金。
按照他的部署,两百多万两饷银被相继运往各省,开展招兵、练兵运动。
凤阳、泗州、承天三地,因其是老朱家的祖陵所在,地位特殊,各自分得了五千兵额的饷银。
他们的任务就是坚守不动,以确保大明龙兴之地的风水不被破坏。
这笔钱,多半用于加固城墙、修缮陵寝卫所,以及维持当地驻军的日常开销,与机动作战关系不大。
五省总督洪承畴,因其直面农民军老巢和关外威胁,责任重大,所以分得了三万兵额的饷银;
七省总理王家桢,由于负责统筹中原剿匪事宜,同样分得三万兵额饷银。
由于杨嗣昌意图换帅,所以这笔饷银暂时还留在京师,要等熊文灿上任后,才发下去。
这两部是计划中的追剿主力,饷银主要用于招募、训练和装备一支能够野战的精锐部队。
此外,凤阳、陕西巡抚,各分得一万人兵额的饷银;
湖广、河南巡抚,由于地处中原腹心,是流寇活动最猖獗的区域,也各自分得一万五千人兵额的饷银。
这些巡抚麾下的官兵,主要任务是协防与堵截,配合主力作战。
两百八十万两饷银被杨嗣昌分配的井井有条,但到了地方上的环节,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这些沾满了百姓血泪的钱财,在流入各个军营的过程中,又遭到了层层克扣。
这年头吃空饷、喝兵血乃是常态。
名义上有一万额兵,但实际上能有七千足额,那便算主将清廉了。
而用于购置军械、甲胄、马匹的款项,也都被经手官员和将校们雁过拔毛。
军营里充斥着各种劣质武器,刀剑生锈卷刃不谈,就连长枪的木杆也都是些破烂货。
盔甲那就更不用提了,一件布面甲上能有几十铁片,都能算它做工精良。
可对于最底层的普通士卒们,他们却纷纷表示知足了。
装备再差能差到哪儿去,总比卫所里那些老古董强多了吧?
再说了,咱弟兄们总算是能领到饷银了,吃上皇粮了。
营地里的伙房里,难得一见的升起了炊烟,甚至偶尔还能见到几点油腥。
各种克扣虽然存在,但这一次,或许是因为朱由检的严令,或许是因为杨嗣昌的催逼。
总之,确实有近半的饷银,实打实地发到了明军的手上。
粮食虽然都是些陈米,但至少能让大伙把肚子填饱,不至于再去干些偷鸡摸狗之事。
这些微不足道的实惠,对于长期处于饥饿、欠饷边缘的底层士兵来说,不亚于打了一针兴奋剂。
“兄弟们!朝廷没忘了咱们!”
“银子、粮食都送来了!”
“咱吃饱了饭,练好了本事,才能杀贼立功,报效皇恩!”
感受着军营里日渐高涨的士气,各级哨官们也适时站了出来,轮流鼓动军心。
于是,军营的操练场上出现了多年未见的火热景象。
官兵们喊着号子,反复地操练阵型,互相拼杀。
尤其是新招募的卫军,更是对眼前的好日子倍感珍惜,训练起来格外卖力。
总算是有了点盼头,想必应该能活下去了吧.
就在各省巡抚、总督招兵买马,训练士卒的同时,一支七八人的精干小队,秘密从京师赶赴了两广。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考察杨嗣昌推举的剿贼总理人选,熊文灿。
熊文灿,字太蒙,四川泸州人。
此人自诩知兵,实际上却是个志大才疏、大言无实之辈。
他的主要政绩,便是在福建巡抚任内,招抚了海盗郑芝龙,并借此升任两广总督。
在郑芝龙的帮助下,熊文灿相继平定了各地山匪水贼,甚至还一举剿灭了海盗刘香。
正因为如此,他才在朝堂里获得了一个“知兵”的名头。
两广物产丰饶,又是对外贸易的重要口岸,是各种奇珍异宝、海外新奇之物的汇集地。
熊文灿深谙官场钻营之道,时常搜罗各种珍贵特产,贿赂朝中权贵,一心只想长期霸占两广总督这个肥差。
可由于生性多疑,朱由检一直对熊文灿的“军功”心存疑虑。
毕竟这次为了征收剿饷,他可是背上了“重征”的骂名,所以朱由检对总理一职的人选,那是慎之又慎。
为了打消疑虑,他特地派出一名心腹太监,借口前往广西采办药材,实则秘密潜入广东,以考察熊文灿的虚实。
熊文灿不明就里,只知道来的太监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便使出了惯用的笼络手段。
他又是奉上厚礼,又是大摆宴席,极力巴结天使。
整整十日饮宴不停,各种山珍海味、歌舞助兴,将崇祯派来的耳目伺候得舒舒服服,乐不思蜀。
某天,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值场间气氛热烈之际。
那太监故意将话题引到了中原战局上,哀叹道:
“如今中原流寇猖獗,生灵涂炭,可惜啊,满朝文武,竟无人能为皇爷尽力分忧!”
熊文灿此时已经喝得满面红光,醺醺然有些忘乎所以。
听到这话,他一时间豪情上涌,竟猛地一拍桌案,怒骂道:
“衮衮诸公,误国误民!”
“一班前线将帅,更是推脱无能,致使流贼糜烂!”
“若是让熊某前去,必定能将其一举剿灭!”
那太监听了这话,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屏退左右,站起身握着熊文灿的双手,推心置腹地说道:
“熊公,实不相瞒,咱家并非什么采办药材的。”
“这趟出来,是奉了皇爷的密旨,特地前来考察您的!”
“依在下数日观之,您果然胸中有雄才大略,更难得是勇于任事!”
“以此看来,非熊公不足以平定寇乱!”
“咱家这就回京复命,想必皇上的旨意旦夕将至,您还是早做准备吧!”
熊文灿听闻此言,犹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酒后失言,闯下了大祸。
自家事自家知,中原那个烂摊子,各路流寇凶悍狡诈,官军派系林立,岂是他能轻易解决的?
熊文灿心中懊悔不迭,脸上青红交错。
情急之下,他话锋一转,开始陈述其中困难,想要那太监重新复命。
他说自己虽有一颗拳拳报国之心,但客观上仍有“五难四不可”,比如粮饷不继、各方掣肘、贼势浩大等等。
主要就是强调自己并非不愿剿贼,实在是条件所限,有心无力。
那太监还以为他是在谦虚推脱,便笑着打断道:
“熊公所说的这几件难处,待咱家面见皇爷,定然立刻为您请命。”
“只要主上应允,必定全力支持,无所吝惜。”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熊文灿也不好再推脱,只能硬着头皮,讪讪地应承下来。
等那太监回京后,果然在朱由检面前,将熊文灿的“才气”和“抱负”大大肆吹嘘了一番。
说他如何痛心国事,如何慷慨请缨,俨然是一位被埋没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朱由检听了这番描述,心中的疑虑也渐渐打消,很快便下了决心。
他于十月,正式任命熊文灿为六省总理,兼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之衔,全权负责中原剿匪事宜。
靠着吹嘘和贿赂上位的熊文灿,只因为一场酒局,就被推到了历史舞台的中央,执掌平寇重担。
这对于大明朝上下,无疑是一种偌大的讽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