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朱稚虎病臥云祥楼
黑虎听到外面的噪杂,箭一般的窜到门口,神色警惕的守卫朱寅。
朱寅打开房门,但见灯笼高照之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气势凌厉的官员,身穿七品官服,应该就是巡城御史了。
他带著一群兵马司的官兵,如狼似虎的扑上去,將几个身穿曳撒制服的锦衣校尉制住,夺下他们的绣春刀。
为首的锦衣卫嘶声道:“老爷!这不关小人之事!我等奉郑国舅之命,不得不来啊!风宪老爷何苦和小人为难!“
“绑了!”御史喝道,“什么郑国舅、副国舅!到了公堂再说话!国家大考在即,城中数千举人,搞出乱子你们吃罪不起!“
“若是举子们闹起来,皇上也要替你们善后!”
衙兵们揪住几个锦衣卫,打落他们的帽子,將他们五大绑,揪住脑袋押出客栈。
“好!”几个举人喝彩,拱手行礼道:“老爷风骨,大明正气尚存!宵小之辈终究不敢放肆。”
御史道:“诸位好好备考。我辈关心朝局自然是好事,却也不要太过高调。”
说完对几个举人拱拱手,带人离开客栈。
几个举人神色奇怪,一人道:
“我等来了几天,整日议论朝政,击时局,也没有招来锦衣卫。如何今日鹰犬来密探?”
另一人道:“或许只是巧合?或许他们今日心血来潮?”
朱寅心中有数,神色清冷。
好个郑氏!
虎牙家人的情报果然没错,锦衣卫是衝著自己来的!
只是自己小心,没有被探听到什么,反而对面房中的士子被探听到了。又或许锦衣卫搞错了人,以为对面房客是自己。
总之,自己前脚到了云祥大客栈,郑氏后脚就派了锦衣卫跟来。只是,他们的特务手段实在太低端,业务水平极差。
朱寅知道,这几个锦衣卫落到御史手里,会成为替罪羊被杀一百,要么被充军流放,要么被夺去军职。
就是郑家也保不住他们。
被科道官员盯上,就是首辅也吃不消,別说几只鹰犬了。
活该。
“稚虎。”朱国禎进入朱寅的房间,“我刚才听说,城中不少厂卫,因为和赶考的举子起衝突,都被逮捕下狱了。不仅仅是刚才这一起啊。“
“三法司要对厂卫下手,震郑氏么?这是政府(內阁)的意思?”
他也知道,如今的秉笔太监提督东厂,是郑贵妃提拔的人,锦衣卫也被郑家兄弟把持。
藉助三年一度的抢才大典对厂卫下手,显然是剑指郑氏,敲打皇帝了。
朱寅点头道:“文宇兄见微知著,应该就是如此了。此事多半是海刚峰、潘季驯、于慎行等人主持,政府默许。
如今別说锦衣卫,就是东厂也不行了。虽然后来魏忠贤让厂卫翻身了几年,
也就是迴光返照一般。
嘉靖以后,厂卫逐渐被文官控制。厂卫翻过来监视皇帝和皇宫,为朝臣通风报信,输送机密。
不仅仅是厂卫,就是二十四衙门的中官,以及偌大的女官系统,也被外朝的文官势力渗透成筛子。
“也好。”朱国禎抚须笑道,“如此一来,厂卫更加式微,陛下也就更安分了。”
他说到“陛下更安分”这一句,语气理所当然,似乎本该如此。
在朱国禎这种儒家精英看来,皇帝就应该垂拱而治,这才能致君尧舜上,才能上下相安,內外和谐。天下也就太平了。
至於国家大事,当然是臣子们代劳。
这种制度好不好?朱寅认为不错。可如果他自己是皇帝,又想乾纲独断,绝不肯大权旁落的。
朱国禎又道:“我等还未入仕,这些事也无权置喙。横竖眾正盈朝,陛下终究无法任性。”
“今日慈云寺之事,显然是郑氏记恨於你,也算池鱼之殃。稚虎,你这次万一落第那就麻烦了。郑氏很可能会拿你开刀,打击朝臣气势。”
朱国禎有点为朱寅感到冤枉。
什么都没做就得罪了郑氏。这个大明神童的名头,反倒招致郑氏忌恨。
朱寅也有点无语,这是躺枪啊。
当然,他早就有心理准备。
自从去年被考官刘元震、王祖嫡等清流点为解元,竖起大明神童的名头,他就知道会站在郑氏的对立面。
万历以皇长子年幼为藉口,屡次拒绝皇长子出阁读书,不让大臣和皇长子见面。
出阁读书?他还小。立太子?他还小。
反正朝臣一上疏,理由就是长子年纪幼小,还早得很。
如今自己这个大明神童被推出来当做“有志不在年高”的典型,等於是否定了万历的拙劣藉口。
皇帝再以年幼为由拒绝长子出阁读书,还能张得开嘴?还能找什么藉口施展缓兵之计?
郑氏为了替福王夺嫡,无所不用其极,当然是连自己也一起恨上了。
不过,虽然是躺枪,也未必全是坏事。
等到朱国禎离开,朱寅立刻叫来商阳、韩尚等宣社老人。
他们几人如今是自己的幕僚,当然要献言献策。
商阳一来到朱寅的房间,就主动说道:“稚虎兄是为了郑氏之事?我也刚好有话要说。”
“刚才的锦衣卫,应该是衝著我们来的吧?』
朱寅摸著黑虎缎子般的皮毛,点头道:“就是衝著我来的,想抓我的话柄拿我。请你们来商议,也確实为郑氏之事。”
商阳直接在灯前坐下,一张沧桑的脸庞在灯影下晦暗不明,缓缓说道:
“考前无他,只有忍耐二字。为了避嫌,避免郑氏找到攻许陷害的把柄,你不可去见令师沈侍郎。”
“郑氏如今把持了厂卫鹰犬,只要你去见沈侍郎,很难瞒得过郑氏。考前见了沈侍郎,很容易被郑氏拿来做文章。”
朱寅倒是没有想到这点,他还准备明天就去见沈师。
商阳继续说道:“只有忍,你才有下场考试的机会。能考试才能反守为攻。
否则郑氏隨便找个藉口查你,让你无法考试怎么办?难道再等三年?”
“考前一个忍字,考后只要一放榜,忍字就该变成一个闹字!”
“闹?”朱寅眉头一皱,神色一凝。
小黑顿时脑袋一抬,狗耳朵猛然竖起。
商阳点头,“不错,就是闹。只要考中进士,就故意找郑氏闹事,让满朝官员都知道,你这个大明神童和郑氏不对付!团结对郑氏不满的新科进士,成为反郑一党!”
朱寅闻言拿捏不准,他虽然是间谍出身,可毕竟没有政治斗爭的经验,尤其是没有古代政治斗爭的经验。
“昼明兄,郑氏势大,我就算考中,可我一个新科进士,幼苗一棵,这么早就出来和郑氏打擂台?稍有不慎,我这个出头鸟就粉身碎骨啊。
(
朱寅深知政治的险恶,他本来是抱著低调的宗旨,先苟几年才说。完全没有想过,一中进士就要郑氏对著干。
一介新科进土,和独宠后宫的郑贵妃公开对垒,他觉得这是作死。风险太大了,鱼再贵也不值啊。
“躲不过。”商阳语气清幽,“稚虎兄,自从你得到神童、祥瑞的彩头,你就已在漩涡之中,身不由己了。”
“否则,郑氏为何要和你过不去?你又没得罪他们。谁叫你是神童祥瑞呢?”
“所谓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就是不和郑氏打擂台,郑氏也会对付你,反而出手更无顾忌。”
“你倒霉坐蜡,神童之名成为笑柄,皇长子也就更没有理由出阁读书了。”
“郑贵妃对皇帝吹吹枕头风,说你年幼无知,不宜为官,就能不授予官职。
或者找个閒得发慌的冷板凳,让你一坐多年,熬到你心灰意冷。”
“要坏你前程仕途,易如反掌啊。到时,就是沈老先生,也难以救你。”
“朝臣要藉助你逼皇帝允皇长子读书。郑氏要藉助你打压朝臣的期望,双方都抓著你。稚虎兄,你躲得过去么?除了因势利导已別无他法,湟论置身事外了。”
朱寅当然知道商阳说的很有道理,苦笑道:“照昼明兄的意思,我只能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
“唯有如此!”商阳点头,语气带著一丝狠劲,“若是文长先生在,也一定会这么建议!”
“既然朝臣推你出来当棋子,你就当好那颗棋子。棋子分量重了,重到棋手捨不得弃,不能弃!那就不仅是棋子。唯有你敢出动出击,才能藉助朝臣的声势为己用,借力打力,呼风唤雨。”
“如此一来便是滴水滚珠,挑官当公。朝臣饮糟亦醉,乐的驱你过河和郑氏打擂,反能酿成桃代李僵之局。“
“到时,稚虎兄看似岌岌可危,可朝臣必须要保你,实则有惊无险。看似朝不保夕,可朝臣必须要护你,实则安然无恙。”
“操作的好,就成了郑氏动你就是动皇长子。你和皇长子绑在一起,大义在手,舆论在我,犹如八方神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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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不但能安然过关,还能脱颖而出,因祸得福,贏取朝野讚誉,斩获声望人心,甚至自成一派—“
“好!”朱寅再也没了犹豫,“那我就狠狠做一次棋子,当一回朝臣的过河之卒,主动和郑氏打擂台,让朝野看看我的胆色和担当!”
“对!”商阳击节叫好,“稚虎兄真是果决!这一招,还能出乎郑氏意料,
让郑氏猝不及防。“
韩尚也点头道:“我也觉得这先忍后闹的对策,是最妥当的法子。看似大胆冒险,但仔细推敲,却又无可取代。”
朱寅站起来,在灯光下来回步。小黑盘在他的影子里摇著尾巴,目光一直跟隨著主人。
间谍的职业性格,向来是隱藏潜伏,幕后操纵,不愿意光明正大的衝锋。
可是现在,朱寅被逼的衝锋,实在违背他的行事风格。
他低估了郑氏外戚对自己的关注和敌意。
他真的不想和郑氏外戚作对,他只想猥琐发育几年,低调苟几年,暗中搞风搞雨,慢慢编制羽毛。
这两年,他也都是这么干的。
可谁成想,如今必须要一反常態,眾目之下衝锋陷阵,为万历朝的国本之爭,旗帜鲜明的对抗郑氏外戚。
他真的很不习惯啊。
但他再不情愿,也也硬著头皮去干。面对皇帝撑腰的郑氏外戚,只有维护礼法的朝臣势力才能保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