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耽误
天色已经有一点暗,外头安安静静的,一个人也没有。
宋妙也不着急,取了最近几天账目来,坐在前堂慢看。
宋记的账目,程二娘做的时候就很仔细,近来又在教张四娘学账,两人一记,一核,几乎不会出错。
但宋妙看得很慢。
她一边看,一边记,一边算,更在意的是食材价格的变动,另又计算每日的品类得利情况。
有时候,生意不是卖得越多,赚的钱就能越多,盈利每天都是会跟着成本的变化而变化的。
譬如一样是做馒头,四季时蔬不同,肉类的价格也会变动,但是馒头的定价一旦定下来,轻易不能做改变,毕竟频繁的变价,会给食客不好的观感。
一个叉烧炙肉馒头售价十文,猪肉、调料、柴禾、人工、各色器皿损耗、干荷叶竹签等等一应加起来,如果要花掉六文,那么利润也就余下四文,而一个羊肉馒头如果成本三文,售价八文,利润就能足有五文,不同品类,很可能会出现价格更高,但是利润更低的情况。
而白菜、豆角、胡萝卜木耳粉丝等等素馒头,随着季候变化,食材的涨跌则会更为明显。
眼下宋记不必担心货损,只要东西能做出来,就都不愁卖,但是同样是卖,卖不同的品种,利润能相差一倍还要有余。
什么时候做什么品种,做多少,怎么在现有的人力下,尽保持品种多样性和口味的同时,让食肆更多获利,都需要仔细的计算。
不然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明明又添了几个帮手,最后要是赚的钱并没有随之等应增加,如何能忍?
但在单纯的计算之外,也同样需要考虑到如何更适度地满足食客的口味需求。
有些品类,哪怕挣钱不多,甚至几乎不挣钱,如果客人非常喜欢,也得有一定数量地保留,既是对老客的回馈,也能带动其他吃食的售卖。
但这个“非常喜欢”的判断,就需要有心留意与辨别。
有些食客声音叫得很大,只说自己很喜欢某某某品类,但如果仔细记录,就会发现他来的次数并不太多,哪怕来,也不会回回买那一样吃食,十次里有两三次买就不错了。
有些食客几乎不怎么说话,次次都买许多不同品种,不过要是认真分辨,就能察觉到其人虽然雨露均沾,最钟爱的一定是某一种,一旦停了这个品,此人来的频率都会大大降低。
另还有,许多食客往往还会无意识地“骗人”。
例如前一向出摊,好些太学生反映天气热,想要喝点祛暑饮子,叫宋妙上紫苏饮。
但等到真的上了,紫苏饮每天都是最后卖完的。
卖了几天之后,宋妙想了又想,因找不到缘故,索性把食肆里好些人都叫了过来,先问了一回眼下天热,想要祛暑,如若喝饮子最好选什么。
结果食肆里从上到下,加上短雇、长雇娘子一共十一人,有九人都说紫苏饮子。
而等到次日早饭时候,宋妙在桌上摆了紫苏饮子、排骨清汤、青梅饮子、甜胚子、绿豆饮子,只有程二娘一个拿了紫苏饮子,其余人全挑的旁的。
细问原因,实在紫苏饮对身体很有好处,一说祛暑就会想起它,但是一旦要喝了,要不就是说自己早上不想喝这个的,要不就是觉得紫苏太抢味,不搭配早饭的,还有说它不如其他饮子好喝的,总之各有各的理由。
如今是出摊,做得也少,哪怕卖不掉,剩得几筒还能自己喝了去,况且成本也不算高。
可要是日后食肆开起来,准备其他食材备菜的时候,也出现同样情况,因为估计错了食客口味和需求,造成损耗,那就是真金白银大亏本了。
此外,又有人反应肉馒头有点油腻,催宋记多多出些素馒头——但数一数,就会发现同样数量的馒头,肉馒头永远最先售罄,哪怕提出建议的那一个,每天都是四个肉馒头,两个素馒头这样买。
如何分辨客人真正的需求,又如何根据众人的需求和真正的获利来调整出品,这个活又细致,又要全盘考量,非常重要。
平心而论,宋妙十分清楚宋记对帮雇的要求是严格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有点吹毛求疵。
进门先要背数十条厨房规矩,不光要背,背了也要一一做到,光是洗菜要洗四轮这一点,就已经让很多人受不了。
这样琐碎啰嗦的要求,想要招到合适的人手,光靠嘴巴说话好听是没有用的,最紧要是给钱。
宋妙给开的工钱很高,除却例钱,每个月还会按照食肆所得对人进行奖励。
想要能多发工钱,就得让每个人的劳力更值钱。
而比起逼催大家更辛苦在规定时间内不要命地干更多活,自然是靠统筹品种、数量等等方式,更为有效。
只是这件事情太麻烦,目前还找不到人能接手,她把手下的人扒拉了一圈,有意想要把程二娘和大饼两个用起来。
同样是出摊,程二娘、张四娘、大饼,另有好几个长雇娘子都轮流陪着一起去过,其余人多数只是单纯的买卖,唯有大饼,没多少天,已经跟不少学生混熟了,一口一个兄,一口一个秀才公。
他不仅记住了熟客的脸,甚至把好些人的喜好都记下来了。
而程二娘虽然并没有那么热衷于跟人打交道,于学习一道上的资质却是最佳。
她识字最快,甚至快过大饼、小莲两个孩子,学算术也学得最好,对账目自有框架在,只是需要慢慢引带。
到时候两人一个统算,一个提供食客反馈,合在一起,能为自己省掉很多力气。
不过那是日后的事情了。
因是细致活,宋妙摊开两张纸,慢慢验算,很快就整个人沉了进去,算着算着,忽听得门口一阵马蹄声并车轮声,紧接着是车夫勒马声,又有说话声,抬头一看,外头天都半黑了,却有二人提个灯笼从外头进来。
见得来人,她惊讶极了,忙上前去迎,先打了个招呼,才问道:“这样迟了,两位先生今日在外一天,竟不累么?”
又问道:“是要吃点东西,还是有什么旁的交代?”
来人正是陈、曹二位夫子。
陈夫子笑着道:“不用忙,你那一顿好席面,吃得我这会子肚子都是饱的,只是过来坐坐——给我们两口茶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