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想问为何
刘承没有说话,只是无声握紧了宽袖下的手。
“远不至于……”看着躁动不安的兄长,芮皇后低声道:“封侯虽在意料之外,但此前也并未有过天机必然会被定为太子妃的明言……”
说到这里,声音更低些:“如今封作关内侯,镇守王畿之地,日后总归还是要为大乾君主所用……”
芮泽却定声道:“却不知在陛下心中,这日后的大乾君主人选是否要另有他人了。”
“那小子回京时日不长,却肆无忌惮闹出这诸般事来,先是什么祥祯之名,再有护驾、治灾、寻水,后又将梁王捉拿……更借故将京畿翻了个底朝天,不知摸出多少秘辛攥在手里,大出风头,翻天搅地,闹得人不得安生!”
芮泽来回踱步,忽抬手,指向未央宫方向:“此刻更是带着伤在圣驾旁尽孝,一连六日不曾出宫!”
他的声音也低下来,但字字都咬得极重:“那日陛下醒来,口中所喊乃是凌太子的字!不知梁王死前到底说了什么,也不知那对师徒又对陛下说了什么,再这样下去……”
芮后绷紧了面容,摇头道:“更换太子乃是动摇人心的大事,陛下不会这样草率,承儿从无大错……”
“那凌太子又究竟犯下怎样大错?”芮泽低声道出惊心之言:“错与对不过在那人一念变化之间!”
想到凌家下场,芮皇后白了脸色,只依旧道:“今时不同往日,承儿与太子固不一样,陛下不会轻易如此的……”
“你总是这样只知既来之则安之!但凡你这些年来机警些,将圣心攥在手中,今时又何必如此担惊受怕?”芮泽心内如同有岩浆在沸腾,一刻也无法停下踱步。
滔天的焦灼总要有个出口,他又想到那双山林兽物般的眼睛,不禁道:“她那日同她师傅单独面圣,必然说了什么动摇圣心的妖言……”
又咬牙喃喃道:“原以为不过是只无亲无故的小巫,却不料竟是那所谓天机化身……”
巫与道的份量截然不同,巫者侍鬼神、时刻如临深渊边沿,道家却是如今治国之本,由百里游弋留下的道门天机之说早已深入人心,轻易无法动摇。
这也是当初他敢肆无忌惮对那小巫下手的缘故之一,若早知……然而世上又何来早知?
这份内心懊悔并未被芮泽流露于明面,一直沉默的刘承却终于开口,看向舅父:“彼时是舅父一意孤行,不听劝阻,执意要对她用毒。”
此言将芮泽触怒:“殿下是在怨我了?这世上谁人又有后眼?相同之事做了十件,有一件出了差池,便全成了我的不是,然而我做这些又是为了何人!”
“再者道,彼时我难道是上来便对她用毒?不是没给过她机会,你母后贵为国母,一再与她示好……可她表面答应,却我行我素,五月五夜宴白白耗费了大好机会!”
若非如此不驯,将他挑衅激怒,他也不至于做出之后举动!
芮泽怒不可遏,分不清是恼恨外甥的指责更多,还是恼恨自己的失策更多。
接收到母后不愿见到争吵的眼神,刘承压下情绪,只问:“舅父一再拖延,究竟打算何时将解药交出?”
芮泽立时从袖中取出一只细小陶瓶,弯身拍在案几上,背对着外甥,压抑着怒意,道:“并非是我不想交出去,是她迟迟不给坐下相谈的机会!”
这样的傲慢让芮泽愈发不满:“如今拿到了天机的身份,又有了鲁侯府撑腰……她便有胆量将我晾在一边,等着我亲自登门双手将此药献上了。”
“不,不是因为有了天机身份和鲁侯府撑腰……”芮皇后敛下眉眼,轻声说:“如今看来,她之前妥协,应当不是因为无人撑腰。”
“她是为了救她师傅,所以不愿正面和我们树敌……”皇后有些失神般喃喃道:“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救她师傅,如今师傅被救回到身边,她便不惧不理会任何威胁了。”
这个孩子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这是她说过许多遍的话,如今依然要这么说。
芮泽闭眼喘息片刻,却是道:“救师恐怕只是她进京的目的之一,近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因今日未等到册封太子妃的旨意,这猜测便又坐实几分。
“我疑心她入京之前已同刘岐暗中勾结。”芮泽的声音由愤怒变作冰冷。
“所以她才一直不愿替我们对付刘岐……包括南山刺杀之事,此时想来,多半也是她与刘岐合谋,反将我当作刀使。”
“祭坛上,刘岐不顾生死,也要挡下那一支箭……恐怕也不只是为了所谓的维护祭祀大典、追究妖道与梁王的阴谋。”
“若果真如此,这二人入京后就此骗过了所有人,这才是如今最大的祸患……”
照此说来,那一碗毒药确实很不应该。
用毒控制根本是多此一举,他分明该趁早将其除掉……她初入京时毫无根基,他原有太多机会将她抹去。
这才是他最该懊悔的事。
芮泽眼神沉暗,看向那母子二人:“倘若这猜测属实,那有没有那碗毒,她都势必要同我们对立,不过是明与暗的差别罢了。”
刘承神情怔怔出神。
舅父这番话恰印证了他近日心间的直觉。
那日在祭坛上,他因离得足够近,已经清晰察觉到,六弟对待她,与对待任何人时的感觉都不一样……仿佛连算计和遮掩都顾不得了,为了护持她,什么事都能做。
所以,她竟一直都是六弟的人?是伙伴,亦或更亲密的关系?
“在本宫看来,这个孩子心性纯直,并不是个会被立场推着走的人……”芮后眼神闪烁思索,先劝兄长:“当务之急,是务必不能再继续交恶积怨了,否则只会将矛盾加深。”
“至于下毒之事……且由我来试着与她说合。”芮后低声道:“未必一定会闹到最坏的地步……”
芮泽看了一眼解药,绷着脸没说话,算是默认了皇后的提议。
到底如今已是天机,若尚有转圜余地,他也不想去硬碰硬。
他间接道出妥协之言:“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当让她知晓,成大事者,不必拘泥细小过结。天机玄妙,却也仍是天子之臣,不管她从前是谁的人,如今既有亲眷在旁,总要为日后多些思虑——陛下病重,储君在此,聪明人必然都知道站在何处才是最有利、最稳妥的。”
既有现成的大路可以走,又何必拖着身后亲眷,冒险去选一条坎坷泥泞的不明去路?
听着母后和舅父的对话,刘承失魂落魄般静默无言。
直到有心腹内侍靠近传话:“娘娘,殿下,中常侍来了……”
被请入殿中的郭食,面上挂着浅笑,带来两则皇帝的口谕,后一则让芮泽大感安心。
“陛下言,太子殿下的亲事该早些定下了,让皇后娘娘尽快抉择筹备……”
“另有一条……”郭食低声道:“干旱已解,陛下明日便将下旨,就此思过休养,诚心敬神,以备秋狩大典……接下来这段时日,便由太子殿下监国理政。”
芮泽面色不改,唯一双眼睛振奋大亮,看向神情震惊的外甥。
皇上此举显然有意安一安储君的心,不想他们因天机只是封侯之事而胡思乱想……同时也是为了稳固朝中浮动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