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撼抬起头,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焰,直视着梁进:
“钟离撼行走江湖半生,早年习武只为争强好胜,博个虚名!”
“后来虽有了些许名头,却越发觉得空虚迷茫,不知这一身力气,除了打打杀杀,还能做些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沉的痛楚:
“直到这场大旱降临长州!”
“我亲眼所见……路有饿殍,易子而食!官府无能,贪官污吏却依旧盘剥不止!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心如刀绞,恨不能以手中巨钟,砸碎这吃人的世道!”
“可……势单力薄,空有一腔热血,却不知从何做起!”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炽热,充满了对梁进的敬仰:
“直到听闻您的义举!劫官仓,放赈粮,救黎民于水火!惩豪强,锄奸恶,替天行道!”
“您的事迹,如同暗夜明灯!让我钟离撼看到了方向!明白了这一身武艺,该用在何处!”
他重重一抱拳,声音斩钉截铁:
“宋英雄!我钟离撼敬您为人,慕您义举!恳请您收留!”
“让我追随左右,为长州受苦的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若蒙不弃,钟离撼甘为宋英雄马前卒!”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掷地有声!
将他半生的迷茫、对灾民的悲悯、对梁进的敬仰以及追随的决心,展现得淋漓尽致!
梁进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这正是他耗费心力想要的结果!
他立刻起身,双手去搀扶钟离撼,脸上带着浓浓的惶恐:
“钟兄!快快请起!折煞宋某了!”
“宋某所为,不过是顺应本心,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岂敢当钟兄如此大礼?更不敢谈什么‘收留’!”
钟离撼却如同脚下生根,纹丝不动。
他反而抬起头,目光炯炯,带着江湖人的直率与固执:
“宋英雄!莫要推辞!”
“我们都是江湖儿女,爽利些!您就给句痛快话!”
他语气决绝:
“若您看得起我钟离撼,觉得我这身力气还能派上用场,我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您的!水里火里,绝不皱一下眉头!”
“若您觉得钟某粗鄙不堪,不堪驱使,我钟离撼立刻转身就走,绝无半句怨言,更不敢纠缠!”
话语中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悲壮。
梁进脸上露出无奈而感动的神色,他用力将钟离撼扶起,声音沉稳有力:
“钟兄言重了!”
“宋江不过一介草莽,何德何能嫌弃钟兄这等顶天立地的汉子?”
“钟兄心怀苍生,愿为百姓出力,此乃大义!”
“宋江岂有阻拦之理?”
他拍了拍钟离撼粗壮的手臂,郑重承诺:
“钟兄若不嫌弃宴山寨简陋,明日便随我一同回去!”
“我们兄弟齐心,为救这长州苦难的百姓,放手一搏!”
钟离撼虎目含光,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谢宋英雄!”
“不……是宋大哥!”
“还请大哥以后,就称呼我的名字!”
他起身后并未再坐回原位。
而是如同最忠诚的护卫,自然而然地站到了梁进的身后,腰杆挺得笔直,巨钟被他轻轻靠在脚边,姿态恭敬而坚定。
梁进看着他,一脸赞赏地点了点头。
随后梁进的目光,随即落在了木山青、韩童和斐彪三人身上。
韩童早已按捺不住,几次想开口。
但他目光瞥向木山青时,又强自按下了冲动,只是眼神热切地盯着梁进。
他们三人以木山青为首。
木山青还为说话,自然轮不到韩童开口。
梁进心知木山青性子高傲,便主动看向她,语气温和:
“木姑娘,不知你此次前来长州所为何事?”
“若有需要宋江效劳之处,尽管直言。”
木山青的武功很高,已经高到三品境界。
一位三品巅峰的高手,若能招至麾下,无疑是一大臂助!
木山青迎上梁进的目光,那清冷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复杂。
她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疏离:
“实不相瞒,宋先生。”
“木某此次南下长州,一为寻访一人踪迹。”
“二来……也是需在宴山寨等候另一位故人的消息。”
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看着梁进:
“说来也巧,我本就要去宴山寨一行。”
“若先生不嫌叨扰,不知可否……与先生同行?”
她并未详说内情,但同行的意愿已然表明。
梁进心中暗喜,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
“能与木姑娘同行,是宋江的荣幸!何来叨扰之说?”
“我们一见如故,正该多多亲近才是。”
最后一句入耳,木山青那素来波澜不惊的玉容上,竟罕见地飞起两抹极淡的红霞。
如同雪地初绽的寒梅,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平添了几分动人的颜色。
她微微侧过头,避开了梁进坦荡的目光。
梁进心中微感诧异。
木山青年纪也不小了,怎地面皮还如此之薄?
此时。
韩童见木山青表态,再也按捺不住,立刻跳下椅子,急切地说道:
“宋英雄!我……我还有无数关于这天地、关于机关术的疑问要向您请教!恳请您允许我随行!”
他看向梁进的眼神,充满了对知识的狂热渴求和对智者的无限崇拜。
斐彪也连忙放下啃干净的骨头,瓮声道:
“我也一样!”
梁进朗声大笑,豪气干云:
“好!诸位英雄看得起宋江,愿意同行,是宋江的福分!何谈‘允许’二字?”
“我们志同道合,当携手同行!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回山!”
……
长州城。
夜。
阴云密布。
无数火把在凛冽的夜风中猎猎燃烧,跳跃的火光将城门口一片区域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鬼蜮。
长州城大小官吏,从知府到衙役班头,全都垂手肃立,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一口。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压抑。
队列最前方,并肩站立着两人。
左边一人,面色惨白如敷粉,光滑无须,正是缉事厂四档头——严子安。
他眼神阴鸷,如同毒蛇。
岑睿峰和一脸愁苦的沈万石,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他身后。
右边一人,身量颀长,面如冠玉,身穿一袭剪裁得体的玄色劲装,肩头以金线绣着三只振翅欲飞的雄鹰,气度沉凝,不怒自威。
正是六扇门四大名捕之一,擒风!
更深露重,寒意刺骨。
两人却如同两尊冰冷的石雕,矗立在城门洞的阴影里,目光穿透黑暗,望向官道延伸的远方。
显然,他们在等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
等待是枯燥的。
擒风微微侧首,看向身旁气息阴冷的严子安,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
“严大人今日在那‘枉死城’中,似乎……也未能尽展风采啊?”
擒风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听闻严大人犹如昨日一样,被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巨箭,一击毙命?”
“甚至连那所谓的中心大殿广场,都未能踏入一步?”
话语中的讥讽之意,如同细小的冰针,精准地刺向严子安。
六扇门与缉事厂素来不和,明争暗斗从未停止。
上次缉事厂派人来长州公干,就曾被擒风故意刁难了一番,弄得灰头土脸。
如今虽因银车大案被迫联手,但擒风显然没打算放过任何可以打击对方的机会。
严子安猛地扭过头,那双幽深如寒潭的眸子死死盯住擒风,声音如同刮过冰面的寒风:
“你……如何知晓?!”
枉死城的经历是他心中最大的惊疑和耻辱,此刻被擒风当众点破,让他瞬间杀意升腾!
擒风面对严子安择人而噬的目光,却浑不在意,只是淡淡一笑,笑容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有些诡异:
“严大人稍安勿躁。”
“下官比大人早到长州一些时日,对此地的一些……‘奇闻异事’,自然了解得更多一些。”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那‘枉死城’,大约在数月之前,便已悄然出现在这长州之地。如同一个无形的漩涡,将符合某种‘特质’的武者意识,强行拉入其中。”
“起初,里面似乎只有一个戴着冰冷金属面具的诡异存在,武者们需与之搏杀。后来……此地变得越来越热闹,出现了所谓的‘奖励’,甚至还有一个被称作‘牙人’的木偶傀儡,能与武者进行交易……”
“再后来的变化,想必严大人亲身经历,比我更清楚。”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严子安一眼:
“不瞒严大人,六扇门在那枉死城中,也安插了些许眼线。”
“当大人您第一次被拉入其中时,下官便已收到了消息。”
这是在赤裸裸地展示六扇门的情报能力,也是对严子安的警告。
严子安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如同刷了一层白垩。
他原以为昨夜在锦西城中,莫名进入枉死城中只是个意外。
可是谁知,今天他又离奇进入了那枉死城里。
若是不将这枉死城搞明白,谁知道以后他还会不会继续被拉入其中。
这让他心中的不安和探究欲瞬间压过了被讥讽的愤怒。
他强压着翻腾的心绪,声音嘶哑地问道:
“那……那枉死城,究竟是……何物?!”
这是他此刻最迫切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擒风缓缓摇了摇头,玄色劲装上的金鹰在火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是何物?下官……亦不知晓。”
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的未知。
这个答案显然无法让严子安满意,反而激起了他更大的怒火和轻蔑。
他冷哼一声:
“哼!堂堂六扇门名捕,坐镇一方,竟连眼皮底下如此诡谲之事都探查不清?也不过如此!”
缉事厂对六扇门的鄙夷,此刻毫不掩饰。
面对严子安的嘲讽,擒风却并未动怒。
他依旧保持着那份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目光重新投向深邃的黑暗,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抛出一个更惊人的诱饵:
“不过,有些东西,倒是可以确定。”
他的声音如同鬼魅低语,钻进严子安的耳中:
“其一,那枉死城,并非真实存在的城郭。它更像是一个……囚禁意识、魂魄或精神之类东西的奇异牢笼。唯有符合某种‘特质’的武者,方可被其捕捉、拖入。”
“其二,在那城中‘死亡’,并不会真正伤及现实中的肉身。仿佛……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更诡异的是,无论你在那城中感觉度过了多久,现实之中,往往只如白驹过隙,刹那须臾。”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然后抛出了最关键的信息: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种诡异之地,绝非长州独有!”
严子安听到这话,不由得感到惊讶。
他忍不住问道:
“这种诡异之地,除了长州之外,别处还有?在什么地方?”
擒风缓缓转过头,他整个脸庞都隐没在城门洞的阴影里,只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光。
他看着严子安回答道:
“京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