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黛玉有情,宝釵有意
这日下午,夏日炎炎。
荣国府荣庆堂內虽摆著冰盆,仍有热浪阵阵袭来。两个穿著綾衫的丫鬟执著羽扇,一左一右为贾母轻轻打风,羽扇起落间带起丝丝凉意。
贾母歪在榻上,身后垫著引枕。
王夫人坐在下首,手里捻著念珠。
“宝玉、兰儿今日往隔壁府里隨郡公爷读书习武,倒是桩好事。”贾母慢声道,目光掠过窗欞外白晃晃的阳光,“两个孩子既能长学问,又能攀交情。只是这大热天的,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正说著,李紈携著贾宝玉、贾兰回来了。
贾宝玉步履蹣跚地进入堂內,才走到贾母、王夫人跟前,竟是一个踉蹌,“扑通”一声摔在青砖地上。
“我的儿!”贾母惊得直起身子,连声唤道,“这是怎么了?快扶起来!”
丫鬟僕妇们忙上前將贾宝玉搀扶了起来。
贾母见贾宝玉额上儘是虚汗,连站都站不稳当,且掌心红肿,心疼得搂在怀里,问道:“好端端的怎么成了这样?”
贾宝玉伏在贾母膝上,目光呆滯,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李紈上前行礼,嘆道:“回老太太,今日在郡公府,郡公爷考较功课,宝兄弟……表现不好,罚了站。后来布置作文,又没写好,挨了戒尺。午后习武,郡公爷亲自督著,又拉了弓舞了刀。”
她看了眼贾宝玉,心里还有一句不便说出来:“这宝玉娇生惯养的,哪里经得起这些!倒像是娇遇上了暴雨。”
贾宝玉忽然回过神,扯著贾母的衣袖道:“我再也不去了!那府里比牢狱还可怕,那位郡公爷比阎王还凶!站得我腿都要折了,打得手都要断了!那戒尺落在掌心上,疼得钻心!”
贾母听得脸色发白,搂著贾宝玉的手又紧了几分:“这还了得!分明是折磨人!既如此,往后宝玉、兰儿都不必去了!”
李紈听到这话儿,脑袋上像是忽然冒出了一串问號。什么?宝玉不去倒也罢了,咋还將我的兰儿也带上了呢?
她忙道:“老太太容稟,郡公夫人说了,郡公爷这是因材施教。宝兄弟天资聪颖,只是少人约束。如今郡公爷肯认真管教,倒是他的造化。今日兰儿跟著郡公爷,倒是受益匪浅呢!”
她悄悄拉了拉贾兰的衣袖。贾兰会意,恭声道:“老祖宗,孙儿今日获益良多。郡公爷虽严厉些,却是真心教导。”
李紈见贾母神色稍霽,忙又道:“兰儿,你且说说,可还愿跟著郡公爷读书习武?”
贾兰挺直尚显单薄的身板,清脆答道:“我愿意。郡公爷今日还夸我呢。”
贾宝玉在贾母怀里连连摇头,声音都带了哭腔:“我不去!我寧可在家温书,也不愿再见那阎王!”
贾母此时已冷静几分,看著怀中娇孙这般模样,又望望站得笔直的贾兰,心下暗嘆:“兰儿虽小,却是个能吃苦的,偏生宝玉这般娇弱……”不由想起贾宝玉素日在脂粉堆里养尊处优的模样,暗暗摇头。
这时,王夫人轻声道:“媳妇想著,今日之事万不可让老爷知道。若是知道宝玉吃不得苦,只怕……”
贾母连连点头:“正是这话。宝玉他爹那个脾气,若知道宝玉这般,少不得又要动家法。”
……
……
李紈携贾宝玉、贾兰回了荣国府,探春、惜春並林黛玉仍留在郡公府中。
此时,元春院的房里,焚著百合香,轻烟裊裊,沁人心脾。元春与探春正一同临帖,二人皆垂首凝神,毛笔在纸上行走。
正静默时,帘外丫鬟金釧轻声通报:“四爷来了。”
元春、探春忙搁下笔,起身要迎出去。
竹帘已是一响,袁易含笑走了进来,他目光扫过案上笔墨,笑问道:“这般安静,原是在用功?”
元春笑道:“正与三妹妹切磋卫夫人的《名姬帖》,消磨长日罢了。”
袁易走近案前,先俯身细观元春的字,点头道:“夫人这笔字,雍容华贵,得了簪格韵致,有几分卫夫人当年风范。”说罢,又转向探春的字,凝神看了片刻,“三妹妹年纪虽小,这笔卫夫人,倒是秀劲中见风骨,难得!”
探春忙敛衽道:“四爷过奖了。不过是初学描红,尚未得皮毛,哪里敢当『风骨』二字。”口中虽谦,心中却是一阵欢喜。
袁易在案前坐下,执起一管狼毫,在端砚中徐徐蘸墨,略一沉吟,腕隨心动,在铺开的纸上写下《竹石》一诗:“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这笔字铁画银鉤,力透纸背,虽取法顏鲁公,却於浑厚中见峭拔,自成一格。
探春在一旁看得两眼放光,竟不自禁地凑近细观。
元春抿嘴笑道:“四爷这首旧诗实乃佳作,这笔字亦是筋骨天成,便是放在翰林院里,也是出挑的。”
探春回过神,颊边微晕,先问了这首诗,赞了一番,又忍不住道:“今日得见四爷墨宝,实乃幸事。若蒙四爷不弃,可否指点一二?”虽有巴结之意,却无寻常闺阁的扭捏之態。
袁易当即略微指点起来:“这执笔要紧处,在於指实掌虚,掌心要能容得一枚卵石;运腕则须悬肘,气力贯通,似擎苍鹰,方能挥洒自如。”
他边说边示范,笔锋在纸上转折顿挫,道:“你看这一捺,要如刀劈斧凿,力沉千钧;这一勾,须似金戈回马,意蕴无穷。”
探春听得入神,依著所指,认真摹写。
袁易见她书法根基不浅,悟性又高,心下暗赞,嘴上笑道:“既然你真心喜爱此道,今日我便赏你一套文房四宝,虽非罕物,倒也堪用,待会儿遣人给你送来。”
探春又惊又喜,知他出手定然不凡,敛衽深施一礼:“四爷厚爱,探春感激不尽。只是探春年幼学浅,如何敢当?”
袁易微微一笑:“你若觉得受之有愧,便用心写一幅《兰亭序》来换,如何?”
探春抬头,正对上袁易含笑的眼眸,那目光中有关切,有期许。她心头没来由地一跳,面颊微热,垂首应道:“是,探春定当用心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