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夏至祭地,天子赐胙(加更,求月票!)
汉兴元年,五月初九,夏至。
烈日当空,北郊坛上的石板仿佛都蒸腾着暑气。
刘辩身着玄黑十二章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第一次以天子之尊,在夏至之日立于这座北郊坛祭地。
一年时光倏忽而逝,去岁夏祭,为了配合征讨凉州羌乱与并州匈奴叛乱的王师开拔,夏祭提前在北郊坛举行以鼓舞士气。
彼时他还只是摄政太子。
而今,身份已截然不同。
身份的转变,让刘辩也不由生出几分“岁月逝,忽若飞”的感慨。
难得的一阵凉风拂过刘辩的面庞,冕旒垂珠微微晃动,在他的脸上投下细碎光影。
刘辩望向祭坛中央的燎炉,行礼参拜,祈求地母后土神保佑大汉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祭礼方毕,太宰令肃立于侧,指挥着小吏与负责撤祭的“宰”们,小心地将作为祭品的三牲胙肉从祭案上撤下。
胙肉的腥气混杂着焚烧祭品的焦糊味,弥漫在灼热的空气中。
穿着一身繁复祭服的郑玄,以太常卿兼任太祝令,步履沉稳地行至刘辩面前,俯身行礼,长揖及地,庄重道:“启禀国家,祭地礼罢!”
刘辩满意地点了点头来,今年的祭礼,比之去年确实庄重完备了许多。
去年的祭地礼,是朝廷首次打破过往依照今文经《礼记》举行祭地礼的规矩,仓促间改为使用古文经《周官礼》为纲准。
虽大节无亏,细微之处却颇多纰漏。
这一次经过太常署上下无数次的演练推敲,今日这场祭礼,堪称完美。
不过刘辩这位天子的任务还有最后一项,那便是分赐胙肉!
刘辩目光扫过坛下肃立的文武百官,深吸一口气,宽大的玄色袖袍随着刘辩的动作而扬起,朗声道:“今岁至今五月有余,卿等尽心奉公,朕皆看在眼中!今赐胙肉,以慰辛劳,以嘉其功!”
分赐胙肉的传统,周已有之,按照《礼记》记载:“祭牲必全熟”。
但《周官礼》记载,胙肉的生熟并没有严格要求,只是强调了“胙肉不调味”,以保证祭品的最原始的质朴滋味,代表了祭祀者最为纯质的虔诚。
依礼制,祭天时当用牲血,表示对天神的尊敬。
合祀宗庙先王时当用腥肉(生肉),表示对先王的崇敬。
祭社稷五祀时当用爓肉(半生不熟的肉),表示对户神、灶神、土神、门神、行神五神的敬意。
祭群小祀时使用孰肉(熟肉),表示对山川等小神的敬意。
夏至祭祀的是后土神,自然是按照祭社稷五祀的礼法,以半生不熟的爓肉作为胙肉。
虽然都是些清水烹煮的三牲肉,但大汉可没八旗野猪那种四不像的礼法。
八旗野猪根据满族萨满传统,更改周礼,规定胙肉需在祭祀后立即分食,象征“神人共飨”,而且臣子须在太庙或乾清宫院内当场吃完,不得携带出宫或加工(《啸亭杂录》载“礼毕即食,不准加盐酱”),顺便玩一手服从性测试。
而后汉对此要通融得多,后汉是绝不禁止臣子将胙肉带回家中,对半生不熟的胙肉进行二次烹饪,只不过添加酱料这件事,只能作为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而这次的三牲祭品,有12头牛牲,6头羊牲和6头猪牲,一头牛牲约有近400汉斤重,羊牲则是120汉斤重,猪牲200汉斤重。
祭祀时如何肢解牛羊猪,也是必须按照严格的礼法执行。
牛分12体,分别为2份肩胛(20汉斤/份)、1份脊背(16汉斤/份)、3份肋排(10汉斤/份)、2份后腿(24汉斤/份)、4份腹腩(8汉斤/份),重曰200汉斤的牛牲的头、前蹄及内脏焚烧归天。
羊分7体,2份肩胛(16汉斤/份),1份脊背(12汉斤/份),2份肋排(10汉斤/份)和2份腿肉(8汉斤/份),羊牲的头、前蹄及内脏焚烧归天。
猪分6体,1份肩胛(20汉斤/份),1份脊背(16汉斤/份),3份肋排(12汉斤/份)和1份腹腩(16汉斤/份),猪牲的头、前蹄及内脏焚烧归天。
只不过这一次,刘辩下诏表示,地神后土是善良仁慈的母神,定然是不希望见到她哺育的人民浪费肉食。
因此下诏只将三牲的头焚烧祭祀,前蹄及内脏则是交给官署食堂,由御厨切成肉片,辅以姜桂去腥,与骨同炖熬成三牲汤,根据官秩发放至每一位官吏的手中,让百官一同品尝胙肉的滋味,以作为上半年百官辛劳的奖赏。
而三牲的其余部位,肩胛为尊,其次脊背,再次肋排,而后是后腿,最次则为腹腩。
后汉通常是以肩胛赐诸侯王,脊背赐三公,肋排赐九卿,后腿赐宗室勋贵,腹腩赐列侯,不过若是身份地位不同,所获赐的部分不一定非要按照不成文的惯例。
当太常卿郑玄开始高声唱名,宣告天子即将分发胙肉时,坛下百官虽屏息凝神,眼中多少流露出一丝期盼。
能够得到天子分赐的胙肉,自然也是得天子信重和宠幸的象征。
为了这一口胙肉,即便是陈王刘宠,都派遣心腹骆俊作为使者,代替他入京朝贺。
半月前,刘辩曾下诏遣使至陈国,召陈王刘宠赴京参与夏至的祭地礼。
刘辩自然是不指望手握重兵的刘宠会自投罗网入京就擒,这只不过是顺手之举,进一步坐实其不臣之心,为日后讨伐刘宠强化大义名分罢了。
天子讨伐不臣,总要觅得臣子不臣的证据。
如今天子下诏召之入朝,陈王刘宠却抗旨不尊,这就是有不臣之心的表现。
不过若是刘宠当真选择奉诏入朝,刘辩反而不知该如何处置刘宠了。
毕竟刘宠此时尚未有公然的反迹,甚至刘宠在黄巾之乱中是有立下功勋的,所以刘宠若是乖乖入朝,反倒是会让刘辩有一种一拳头打在上的无力感。
好在刘宠以“病不能行”为由,推辞了入朝的诏令。
但还是派出了心腹前陈国相骆俊为使者,携五十车金银珠玉入京上贡,向天子表达了亲善之意,隐晦地表达了希望和解的意愿。
刘辩虽然没有当场拒绝,但与一众侍中寺官员谈及此事之时,却是忍俊不禁地嗤笑着刘宠的天真。
和解?
此时此刻,你刘宠莫不是在说笑吧?
但这件事陈王刘宠和骆俊并不知晓,骆俊垂手侍立百官之中,背脊笔挺,面色虽恭谨,心中却是无比倨傲。
他笃定,天子为大局计,定然会求安稳,同时为免舆论非议,天子只要不是想逼反他,就会故作大度赐下胙肉,而且还必然是象征最高礼遇的牛牲的肩胛肉。
因此作为陈王使者的骆俊也已经做好了接受天子胙肉封赏的准备。
却不料天子并未先分赐诸侯王和宗亲,反而是先分赐了一份牛肩胛给作为帝师的太傅卢植。
这倒也无可厚非,卢植对天子的扶立之功和卓著功勋,当得起这第一份胙肉的赏赐。
随后便是重病在家的太尉杨赐,以及司徒刘焉、司空崔烈。
赏赐完三公,九卿之中则是以大司农曹嵩为首。
天子对于曹嵩这位大司农实在是太满意了,今年曹嵩的辛劳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光是肥硕一去不返的瘦削身躯,便堵住了悠悠众口,也没人再敢以阉宦之子来辱骂曹嵩。
当然,这其中除了曹嵩的尽心竭力得到的敬重和天子对曹嵩的宠信加持外,便是因为大司农的的确确就是大汉帝国的财神爷。
这位大司农若是要存了心为难谁,卡一下谁的拨款进度,就能让某个官署在某一项工作上的进度大大延缓。
原本按照最新的制度,御史台作为监察机构,会同廷尉府一同接受某个官署对大司农署的投诉和控告,若是大司农卡其他职能官署拨款进度的事情属实,相关责任人都会被予以警告和扣年末评价分的处罚,多次触犯则会被罢官。
但指望天子惩处曹嵩,那他们还不如放下面子多唤几句“巨高公”。
况且若是曹嵩当真有心收拾谁,卡其他官署的拨款进度都能做到有理有据,挑不出任何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