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朝会弹劾
过了一夜,菲菲细雨总算停了。
天色依旧黑黢黢的,残星未退,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清冷湿润的气息。
李奕却已早早起床,利落地洗漱完毕,匆匆用了几口简单饭食,便带着一众亲随出了府门。
雨后的街道汪着水洼,马蹄踏过,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今日乃是皇帝御驾亲征前最后一次朝会,同时也是提前举行的望日大朝,很多重要的事项和诏令都会一锤定音。
按例,所有在京供职的官员都必须参加初一和十五的朔望日大朝。
无论文武,皆需在卯时三刻前抵达宫门外候着,时辰一到便从左、右掖门依次序进入皇宫,最后由殿中侍御史引导入朝。
然而,与往常上朝不同,今天李奕身边的亲随队伍里,赫然多了一个穿着道袍的左从覃。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李奕准备在离京前的最后几天,将水泥的制备技艺、酒精的蒸馏设备,以及龙津街市的营建规范图文,一并献给皇帝。
这也是昨夜李奕特意去找左从覃的意图——他要把这几桩功劳不浅的“妙法”,都推到这位方外之人身上。
“道长可是怪我扰了清梦?”
李奕与左从覃骑马并行,见他眉宇间有几分无奈,顿时心中暗笑,但面上却是一派和煦。
左从覃叹了口气,苦笑道:“将军昨日夜谈,所言之事……贫道实非献宝邀功之人,更无意于庙堂显贵。这等功劳,将军自行献上便是,何必拉我来趟这浑水?”
李奕听出他话中的抗拒,笑容却更深了:“道长此言差矣。这可是大功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怎能说是浑水?”
“水泥之坚,可筑城修路,利及百世。酒精提纯,能活战伤将士性命,功德无量。龙津街市规划,乃城市改造之样板,利民利商。今日献上,不仅是为国,更是为这万千黎民。道长就莫再推辞了。”
左从覃闻言,摇头不语,片刻后才道:“将军啊将军,您这嘴上的本事,可真一点不输于战阵……罢了罢了!贫道已是上了你的船,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灵儿着想,难道还能跳下去不成?”
说罢,他抬头望了望巍峨宫墙在黎明前愈发深沉的轮廓,认命般地长叹一声。
“唉!赶鸭子上架,说的就是贫道此刻了!只盼皇帝莫要问太多,贫道只想做个清净散人,不想卷入是非。这功劳……将军说是贫道的,那便算是吧。”
马蹄声清脆,一行人穿过空旷的街道,朝着灯火渐明、即将开启宫门的皇城行去。
……
崇元殿内,金钟玉磬,余音袅袅。
冕旒垂拱的皇帝高踞御座之上,接受着文武群臣山呼海啸般的朝贺。
待殿中侍御史唱班、群臣依序肃立后,皇帝并未过多废话,直接示意身旁的近侍上前。
随侍的中书舍人展开早已备好的明黄绢纸,朗声唱道:“诏曰:朕将率王师亲征淮南,以靖南疆。东京乃国之根本,不可一日无重臣坐镇。兹命:
宣徽南院使向训,为东京正留守,统摄京畿庶务,兼督粮饷转运;枢密副使王朴,为副留守,协理军政机要,参赞留守事;皇城使柴贵,为京城内外巡检,专察不法,缉要不平事,保京城安虞。
侍卫、殿前二司留守兵马之点检、操演、城防诸事,不另设分职,统由枢密院承旨、判三司事张美,暂兼大内都点检一职,总揽其责,以一事权,确保东京无虞!”
“命侍卫马步军都虞候韩通,率禁军马步精锐五千,即日北上,驻守邺都。并兼邺都北边都部署,节制邺都及周边博、贝、卫、澶等十数州兵马防务。务须整饬武备,严守关隘,侦候敌情。若契丹、伪汉寇边,许尔便宜行事,务必保境安民,不得有误!”
以上几项安排都在情理之中,任命的人选亦无不妥,群臣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然而,当诏令宣读到李奕的时候,却有些出乎大伙儿的意料之外。
“命殿前马军都指挥使李奕,充随驾行营马步军都部署,总领圣驾行营一应兵马卫戍、调度、警跸之事!随征诸将,凡涉行营调动、护卫事宜,悉听节制。望卿夙夜匪懈,竭忠尽智,以保圣躬无虞,以护王师周全。”
许多大臣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投向班列中那道挺拔的身影,眼中闪烁着惊诧、疑惑,以及深思。
毕竟皇帝自继承大统以来,至今已有两次御驾亲征,还从未有人担任过随驾诸军的主将。
以往的亲征,皇帝本人便是最高指挥官,直接对中军各部发号施令,从而省去了转达谕令的一环。
如今,皇帝却硬生生插入了一个拥有“总领行营兵马”的临时差遣……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不过惊诧归惊诧,群臣也无人敢出言质疑。
因为参加朝会的大小官员中,真正有资格参与核心决策的,翻来覆去也不过两只手掌就数得清。
如范质、王溥和魏仁浦等几位中枢重臣,此刻皆面色沉静,显然早已知晓且并未反对。
连他们都不说话,旁人岂能置喙?
再者说,李奕乃是天子连襟,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皇帝信任自家妹夫,委以扈从护驾、总揽行营兵权之重任,从私情上完全说得通。
外人指手画脚,岂不是自讨没趣?
更重要的是,皇帝的这位连襟也确实并非庸碌之辈。
从高平大战中崭露头角,而后忻口一战力退辽军,再到奉命整顿禁军、收复陇右四州……这一桩桩一件件,所展现出的能力有目共睹。
如此一来,皇帝任命李奕,于私虽有‘任人唯亲’之嫌,然于公未尝不是‘任人唯贤’之举!
无论是公私两面,皇帝此举皆有站得住脚的理由。
“臣李奕,叩谢陛下天恩!”李奕一步跨出武臣班列,行至丹陛之下,推金山倒玉柱般拜伏于地。
柴荣微微颔首,唤李奕起身后,声音和煦道:“爱卿之忠勇才干,朕深知之。此非常之任,托付于卿,望卿勿负朕望。”
“臣必定肝脑涂地,不负圣恩!”李奕躬身再拜,方才退回班列。
待关乎南征与京城诸事的任命、诏书宣读完毕,大殿内凝重的气氛消散一些,朝会进入了例行的奏事环节。
对于那些不归自己操心的事,李奕自然是恪守武将本分。他眼观鼻、鼻观心,目光低垂内敛,肃立于武臣班列之中,对周遭的议论恍若充耳不闻。
然而,正当朝会临近结束时,却发生了一个意外的插曲——以兵部尚书、五原郡公张昭为首的十几名大臣共同弹劾右拾遗赵守微。
眼见如此声势浩大的弹劾架势,饶是李奕也不免被勾起了几分好奇。
他依旧保持着肃立的姿态,但眼角的余光却暗中扫过,耳朵更是竖得笔直,准备仔细瞧瞧这出“热闹”,就当是听个乐子。
“……臣等具本弹劾右拾遗赵守微,罔顾人伦,不修私德,妄议朝政,其行乖戾,不堪侍奉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