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平时冷冰冰的,现在口才倒不错。”重楼几乎被气乐了,但三个人轮流劝说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他收起炎波血刃,周身杀气总算卸下:“先关入地牢,等本座有时间再审。”
青竹、游弋都松了口气:“是。”
从适才的对话里,听出了魔尊的心灰意冷,也听见了以一神一魔长达二十万年、超脱身份立场的交情,几位年轻魔将实在是惊骇极了,不禁在心里把相处这些年的飞蓬,地位提升到和魔尊等同的地步。
玄霄脸色倒是平静,甚至还追问了起来:“师兄的伤势,魔尊是否要去鬼界寻觅适用的灵药?但以魔尊的身份,此行怕是多有不便吧?”
重楼眸色微沉,他知道这是试探,试探自己做了亏心事之后是否还封锁消息,继续关押飞蓬。但重楼确实无可奈何,至少在退位之前,他不可能释放飞蓬,正如现在绝不会让立场倾向于飞蓬的鬼界高层知道此事:“本座手中还有存货,暂不需要。”
说到这里,重楼心口一阵抽疼,他完全能想到飞蓬醒过来之后,对自己的警惕戒备了。
“是我僭越了。”玄霄了然地后退一步,不再做声。
您就不能在公私之中自私一次吗?青竹和游弋飞快交换一个眼神,对自家尊上的抉择又信服又无力,不禁狠狠瞪了一眼玄霄。
对此,玄霄面不改色。他本就在魔界游历,并未效忠于魔尊,自然谈不上立场与背叛。
“天诛之事牵涉各界,非魔族一方能定夺。”重楼垂下眸,对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当做不知。
他凝魔气为笔墨,当场作了一幅画:“游弋,青竹,你们先拿此画,去寻各族如今的领头人,通缉天诛,记得说明最近各界纷争内乱皆他所为。然后再顺势在外搜集滋养类灵药以防万一,重在有助于气血和魂魄的。”
“至于其他人…”重楼阖了阖眸,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飞蓬之事,不得外传,尔等不可擅离别居一步!”
众魔不论心中所想,都不得不应命:“是。”
重楼对两位下属的行动能力颇为信任,而飞蓬更是他现下重中之重,当即抛下他们回到主卧。
结界再次落下时,魔界的天蒙蒙亮起。
“哼!”天诛摔下一只杯盏,面沉似水道:“竟逃过去了?!”
十天已至,若飞蓬因重楼而亡,重楼现在该崩溃失控了才对。而他身为先天生灵,又曾梳理魔界地脉灵源,定会造成极大动荡。
可是,如今魔界并未出现大型地动。
“大人。”但没等天诛思忖太久,心魔族长就匆匆敲门,急切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族传讯,魔尊将您的画像交给了各界界主继承人,现在除了神界被封印外,各界都在通缉您和我族。”
天诛却蓦地大笑:“哈哈哈,还以为他多能忍,还不是做了之后才恼羞成怒!”若是没发生什么,重楼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地通缉自己?
“让你的族人们通通藏好。”天诛平静了下来:“至于你我,就在魔界不必离开,等重楼找上门。”
呵,一个先天生灵对上一个伪三皇?若非自己不想太费劲,还顾忌神农、伏羲教他们的秘法,大可亲自出手,不必借刀杀人。不过,飞蓬虽未死,也废了他们联手的所有可能,收获已然不小了。待重楼上门,倒也不是没合作的可能,但凡他还想留下飞蓬,自己就有隙可乘。
随着清甜汤药流入咽喉,飞蓬浓密的眼睫毛颤了颤,轻轻睁开眼睛。意识到腰间环着自己的手臂是谁的,身后贴着的胸膛又是谁的,他下意识往旁边缩了缩,极力离重楼远了一些。
重楼怔了一下,面色有瞬间的苍白,又很快地克制住心头的黯然,只状若无事地松开手臂,把飞蓬往被褥里塞了塞并掖好被角,自己起身将空了底的药碗放到不远处的桌子上。
飞蓬这才发觉,自己原本半仰躺在重楼身上,保证不会因起身幅度太大,漏来寒风让才好转的发热复发,又不会让灵药像平躺着时那般不好下咽,不禁低下头去。
“你还得休息。”重楼坐了回来,在床边上,声音轻柔缓慢:“魂魄伤势稳固,但根基有损…”他顿了顿,低语道:“这全是我的错,飞蓬。”
想到重楼来找自己的初衷,飞蓬不免心头火起:“呵,你倒是够坦诚!”他看着重楼低头听自己训斥的模样,强自把怒气压了下去,耐着性子问道:“查出个所以然了吗?”
重楼眸色一沉,抬眼把查出来的说了个清清楚楚。从心魔一族勾结天诛,开始上供的贡品就有问题开始,说到这些年因战火长留魔宫,给了他们可乘之机,最后是心魔族长如何得手。然后,他迟疑了一下,才把自己封闭庄园、不许进出一事说了,又道:“侍女就在外面,我本想让她生不如死。”
“但玄霄和我的部下说得有道理。”重楼深深看了飞蓬一眼,沉声道:“他们话里话外都一个意思,应该由你定计如何处置她乃至整个心魔一族。”
飞蓬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之事是天诛想一箭双雕,而天诛本身兹事体大,对重楼通告各界、通缉天诛毫无异议,对其封锁消息、绝不外泄更是毫不意外。
可他思及自己身为俘虏、尽在重楼掌握,随时可能被现有知情者尽数遗忘,从此再无人知晓的处境,不知为何觉得堵心极了。神将索性撇过头,在提起警惕戒备的同时,冷冷说道:“魔界内务,本将不便插手,魔尊说笑了。”
重楼的嘴唇颤了颤,他想解释点什么、承诺点什么,却无从说起,更无法辩驳。
“重楼,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说什么,我都会信。”飞蓬定了定神,终是决定快刀斩乱麻。
他握紧被窝中的手掌,蓝眸浮现锋锐的凌厉之色,紧紧盯着那双血瞳:“你来找我的时候,是刻意,还是本能?”
重楼顿时无言以对,在飞蓬渐渐冷凝的目光中,他逃避似的慌乱无措地移开了正对视的双瞳。
前去找飞蓬的那一霎,发现放血驱除药效的那一霎,重楼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不得不承认,除了本能的无奈叹息,自己的情绪更有即将得偿所愿的窃喜。不然,他怎么会对飞蓬明问那句,“我为什么还要忍”呢?
同样,这第一次全然在重楼的掌控之中。他固然有所忍耐而没有急色,哪怕有所退让而未用魔体,即使心有愧意而出言祈求,也改变不了是借机强奸飞蓬的事实。
“哈哈哈哈!”飞蓬自然也明白了,他大笑起来,笑声却从清朗变得沙哑,蓝瞳也被涌上的水雾充盈覆盖,紧接着便胸口一闷、干咳不已:“咳咳咳!”
重楼一慌,急忙倒了茶水:“飞蓬,你别这样!”
“别碰我!”但重楼凑上前时,却被飞蓬躲开了:“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好歹这次真是你不够谨慎,而不是早有预谋、自导自演?”被褥下方的手掌也握成拳头,他喑哑的嗓音充斥讽刺:“当然,以后就不一定了,是吧?”
重楼漫长的岁月里,从未有任何一刻如现在这般无地自容,恨不得落荒而逃。可他面对飞蓬因他默认不言而渐渐染上绝望的眼神,只觉得迈不开脚步,连心脏都仿佛被一只手攥紧、剜出、掐碎,痛到几近于麻木。
但重楼又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利用飞蓬的信任与心软,在中招无法破解的前提下,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地以此为借口,想占有飞蓬以打破现在的关系。再之后,以重楼对自己的本性的了解,必是一步步磨损飞蓬底线,直到将他身心尽皆占据。
这是何等卑劣地亵渎,又是何等无耻地圈套?在性质上,已等同于背叛。而如斯行为对飞蓬来说,表面再光鲜亮丽,手段再温柔怜惜,也不过是胜利者对失败者居高临下的掠夺。从不自觉动念的那一刻起,自己就不配做他的朋友了。
幸好自己还知道是非对错,而更糟糕的事情绝不会发生。重楼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被褥一角:“不,飞蓬,以后也不会。”他把握得紧紧的拳头掰开,将杯盏塞进去,再重新把飞蓬的五指并拢捏紧,低声道:“你该不会认为,被你那样唤醒之后,我还舍得一错再错吧?”
飞蓬霎时涨红了脸,他瞪着重楼毫无动摇的眼睛,好一会儿才确定,对方提起自己那五天所作所为,其实并无他意,而这也是重楼对不再强求的变相承诺。
但飞蓬心里难言的窒息感稍有缓解的同时,还是想起重楼说放血无用并道歉之后,是如何欺负自己的。无法形容的气愤夹杂着羞耻恼怒,他在心里啐了一口,抬手就把茶盏重重磕在了重楼的脑门上:“你给我闭嘴,不许再提!”
茶水震得淋了满头,重楼倒是心底一松。若飞蓬当真要和自己绝交,反倒不会是这个态度。他的挚友只会收敛全部情绪,以神将对付敌人的、全无破绽的态度,冷静理智地与魔尊周旋。
“好。”于是,重楼最后只应了一声,就站起来往后退,避免茶水弄湿床铺。他直接蒸干了水汽,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又去新倒了一杯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