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朝露 (七 中)
正迷茫间,又听见小吏汤祖望用讨好的声音提醒:“大人可知张贼因何与程贼反目?”
“为何?”魏征顺嘴回应。按照他的推测,当外部的威胁降低后,巨鹿泽内部必然会出现新一轮血腥的权力重整。所以今年的“养虎吞狼”之策也完全是以此为目标制定。但作为策略的制定者本人,他亦没料到张金称的动作会这样快,这样地迫不及待。
“嘿嘿!嘿嘿”汤祖望刚才憋了好半天,一直等着在魏征面前卖弄。偏偏长史大人只关心张、程两贼火并的结果,根本不关心其原有。现在。他终于得到卖弄的机会了,向前凑了凑,贴在魏征耳边说道:“其实最主要的,还是长史的谋略过人,贼人不知不觉间便上了当,其次么…….”
魏征被实在不习惯汤祖望的说话方式和其嘴巴中的味道,赶紧侧开半步,笑着建议,“咱们边走边谈,得抓紧些,堵住校场,别让魏县丞出了兵。”
“那是,那是!”汤祖望脸一红,讪讪地答应。但很快便又**地笑起来,压低声音继续讲述:“据卑职打听,说是,嘿嘿,嘿嘿,程名振偷了张金称的小老婆,张金称不甘心……”
“这是张金称宣布的罪名?”魏征丝毫没有议论人隐私的热情,将眉头一皱,冷冷地追问。
“嘿嘿,嘿嘿!”回答他的又是几声**的讪笑,“哪能呢。张金称怎么说也是巨鹿泽的大当家,哪能丢得起这个脸。他对底下人,只是说程名振对自己不敬,蓄意谋反。但巨鹿泽老营里早都传遍了,说……”
没等他把话说完,魏德深已经按捺不住,“我当然知道是两败俱伤,所以才急着点兵去占便宜。我是想让你推算一下,两贼相争,谁会占到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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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魏征冷笑着打断,对汤祖望带回来的传闻不屑一顾。“那程贼虽然身陷绿林,某观其说话行事,却当得起“义贼”两个字。岂会做苟且之事自毁名声?况且此贼常驻平恩,与巨鹿泽相距二百余里,想要与张金称的女人私通,不是要活活在路上跑死么?”
待校场中的士卒们散尽了,魏德深擦了把头上的汗,苦笑着抱怨:“玄成,你可知道蓄势万钧,却一锤击空是什么样的滋味?”
“二位大人稍候!”当值的小校认得魏征,躬身施了个礼,然后转身去通报。
“已经知会储主簿,请他务必随后将军粮押往馆陶!”魏德深点点头,信心满满。“馆陶县的秋粮亦已经入库,弟兄们到了漳水河边后,也可暂时从那里支取一部分补给!”
“战!战!战!”郡兵们的士气已经完全被他调动了起来,怒吼声宛若惊雷。
“要是两军交手,兵多便一定赢。要将军还有什么用场?”魏征横了他一眼,轻轻摇头。
“长史大人,此,此举恐怕与军法不合!”小校楞了一下,生硬地回应。“魏县丞正在点兵,若是您擅闯大营的话,万一上头怪罪下来,属下恐怕担待不起!”
对于“义贼”这个称呼,汤祖望很不认可。但魏征的后半句话,却是他无论如何解释不上来的。“对啊?”收起**的笑容,他挠着头皮嘟囔。“那姓程的半年来统共回过两次巨鹿泽,每次都是匆匆返回,公务完结后便匆匆离开。若想勾张大当家的女人,总得有时间吧?”
“魏玄成!”贵乡县丞魏德深忍无可忍,“你把话说清楚些?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程贼即便回来,也对付不了张大当家。”汤祖望接过魏征的话头,大声卖弄自己知道的情报。“张贼麾下有三万多战兵,还有郝老刀、孙驼子等贼给他帮忙。程贼夫妻两个手里的战兵不满四千,即便把麾下的老弱病残都算上,也凑不出三万士卒来。张贼虽然武艺不如程贼,但架不住人多。他几乎是拿十个收拾一个,怎么也能把对方收拾干净了!”
说到这儿,他叹息着摇头。不知道是为程名振身败名裂的下场而感慨,还是为巨鹿泽的迅速颓败而感慨。
守门小校无奈,只得头前带路。转眼间,三人来到校场旁,只见魏德深顶盔贯甲,长缨在手,正冲着弟兄们做最后的动员:“……此战,乃为我大隋国运,为我武阳郡被害的父老乡亲……”
“所以我觉得他很可惜!”魏征继续叹气,“此人若是当日不被馆陶县令所害……”
“五霸的胸襟气度,岂为贼人所有?”魏征难得跟汤祖望的观点一致了一次,摇摇头,冷笑着道:“楚庄王乃难得的枭雄,张金称不过一匹夫而,怎可能学得来。也好,当此乱世,枭雄越少,百姓越是有福。”
“哎!”魏德深双手拉住魏征的胳膊,不让他把长揖继续做下去,“我的面子算什么?总大不过弟兄们的性命。既然是三天后,等尘埃落定再出兵了,你且推算推算,张贼和程贼火并,到底谁赢?”
“这个?”魏德深沉吟了一下,看了眼汤祖望,然后笑着解释:“机会难得。无论张贼胜,还是程贼胜,我军都可坐享其成!”
一笑之下,先前大伙好不容易塑造起来的严正气氛顿时消散于无形。气得贵乡县丞魏德深满脸青紫,瞪着魏征咆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欺魏某宝刀不利么?”
他的声音不高,但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魏德深刚刚将头转过来,便听到同僚的鼓励话语。心情大喜,举着长槊向众人高喊:“长史乃饱学鸿儒,尚愿意与某并力杀贼。尔等赳赳武夫,甘落于人后否?”
“我替你担着,让魏县丞砍我的脑袋好了!”魏征推了小校一把,厉声命令。“事情紧急,你快带我去!”
校场内旌旗招展,鼓声喧天,眼看着大军已经整装待发。见到此景,魏征怎肯再于虚礼上浪费时间,大步追上报信者,沉声命令:“无需通禀,你直接带我去见魏县丞就是!”
说罢,二人哈哈大笑。先前造成的不快一扫而空,彼此眼中都充满了坦荡。郡兵们见两位上司握手言和,心里也非常高兴。他们钦佩顶头上司魏德深胸怀宽广,知错能改。亦敬服魏征谋划仔细,处事周全。将士们上下齐心,热热闹闹地走完了点兵的过场。然后约好了三天之后出发,各自回营做更充分的准备。
“战,战,战!”郡兵们满脸通红,内心里宛若滚动着一团野火。
“……戮力向前,犁庭扫穴。待得凯旋之日,魏某将亲自把盏……”众人的怒吼少歇,魏德深的声音又渐渐清晰。
他本是文官出身,半路出家做的武将。所以兵书战策背了一大筐,实战经验却是少得可怜,临阵机变更非所长。被魏征连着追问了两句,心里就觉得有点儿虚了,说话的语气也不再像先前一样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