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华太后拖了好长的音将我的话语打断,目光隐射寒光,那是直逼向我的。“这件事,就是你的错了,草率定罪,碧清被仗死,幸好沁美人被雪如救下,否则也难逃一死。所以哀家决定,重审此次小产之事。”“难怪娘娘就这样草草的了结此事。”冰凌恍然大悟的点头,又口没遮拦的问:“万一娘娘您怀了孩子却被人给谋害了,也不知您会如何对待凶手。”
张了张口,想对他说起今夜卿嫔小产之事,可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的给咽了回去。许是看出了我的不寻常,他执过我的手,顺势将我带往他的怀中。我坐在他的腿上,安静的靠着他的肩膀,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由衷一笑。
我瞅着卿嫔那悲伤欲绝的模样,初看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可她这一般哭诉倒使得我极为厌烦,尤其讨厌此般哭哭啼啼大吵大闹的女子,一点儿也不像是丧子的模样。
“听闻昨夜卿嫔小产,此事是未央你处理的?”华太后的目光轻扫我一眼,护甲轻轻拨弄着食指上那颗硕大的绿宝石戒,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一路上夜鸢都执着我的手,范上卿倒是笑言:“王上与王后夫妻情深。”
紫衣仿佛明白了,点点头,目光有些黯然:“而且凌太师与楚将军有些交情,您就做个顺水人情……”
不再看她,我冷冷的扫过沁美人与碧清,未做考虑便下令:“碧清与沁美人谋害皇嗣,拖下去杖责八十刑棍,若有幸存活便关入黑屋子,若不幸有个万一便好生安置着。”
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碾过,痛楚与酸涩夹杂在一起,我脱口:“谁说我不在乎。”
“辕慕雪,你为夜鸢杀了自己的孩子,为了夜鸢甘愿被废,为了夜鸢承受冷宫之苦,为了夜鸢竟连他那样残忍对待辕羲九尸体的行径都能原谅。而你换来的又是什么?他真的为你空设后宫了吗?就如莫攸然所言,你是个骄傲的女子,你绝不会甘愿与众人共侍一夫。想必你的心中日日夜夜都在承受这样的煎熬吧?可惜了,这个世上只有一个辕羲九肯为你付出生命,夜鸢并不会是第二个。”
我不答话,拉过他的左手,瞧着手背上那个淡到几乎不复见的齿印,每次只要看到这个疤痕,我就会想起两年前那个夜里,他将自己的手伸过来让我咬着。还说:陪你一起痛。
停住步伐,立于阶前,点点雨滴拍打在脸颊:“朝廷有三大势力,范上卿控六部,楚将军控军队,其势均力敌,其次是凌太师。湘夫人若倒下,凌太师势必要倒。凌太师是文官,到时他的势力必定由范上卿瓜分。紫衣,你能想像那时的情景吗?范上卿一人独大,权倾朝野,谁能制衡的了他?所以,本宫一定要扶住湘夫人,便是稳住凌太师在朝廷的地位,后宫也不容许如贵嫔一人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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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依旧在你身边。”说罢,他便揽我入怀。
我帮她,不过是为了稳定朝纲罢了,在后宫我不喜与她们深交,若有朝一日她们出事自不会牵连于我。
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分辨不清,对他利用多还是感情多,午夜梦回,大哥与他的脸时常交叠在一起,那份痛是我永远无法抹灭的烙印。
原本走的甚急的我也因这一场大雨而放慢步伐,游走在回廊中,倾听秋雨之声,我的心境也平和许多。
“都如此明显了,还察明什么?”湘夫人颇为挑衅的睇了眼如贵嫔,一副得理不让人的模样。
“哼,我看就是你在安神茶里加了红,导致卿嫔小产。还不从实招来,到底是谁指使?”湘夫人猛然一拍桌案,吓的碧清一张脸都青了下来。
凌太师面有尴尬之色,湘夫人便重新将凌太师方才所言重复:“楚将军如今已二十有四,尚未娶亲,臣妾有个妹妹凌玉,不知……”试探性的问话,却早有意想要促成这桩婚事。
我犹自一笑,将手伸出廊外,感受着秋雨的洗涤,沁凉之感传遍整个手心。
“贱人,你来看笑话的?”
感受到动静,她猛然仰头,含着恶狠狠的亮光注视着我,眼眶遍布血丝。
看着他坚定锋利的眼神,以及决绝冷酷的声音,便像是给了我一颗定心丸,胸口的千斤顶终于落了下来:“我信你。”
“如此后宫琐碎之事也要劳烦王上出面,卿嫔你当本宫这个王后是摆设?”
可是我也是个女人,我也想真真正正去爱一次,即使知道那是一条不归路,仍然想要牵着他一起走下去。
这次的主角卿嫔倒是虚弱的匍匐在地,始终不起来,低声哭着:“王后您是六宫之主,臣妾的孩子被奸人所害,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若您都不能为臣妾做主,那臣妾活着还有何意思?”
在回雪鸢宫的路上,一名公公匆匆迎上我打了个千,额上隐隐冒着汗珠,脸色纠结了一片。紫衣将灯笼探出,才认出是兰香阁卿嫔身边伺候的福公公:“公公何事如此慌张?”
当他的指尖划过我的脸颊时,才发觉泪已落,竟未觉。
为了让自己不再痛,我便不再愿去理清自己与他之间的关系,甘愿沉沦在这奢华的宫殿中,用我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永远站在最高处与夜鸢并肩而立。
一路上淡淡的清香夹杂着少许的暗尘扑鼻而来,合欢宫倒是挺奢华,里边奇珍异卉满圃,假山嶙峋蜿蜒。
湘夫人一声令下,几个看似粗野健壮的妇人凶神恶煞的进来,正要动手掌嘴,她便哭喊着:“奴婢认罪,求夫人放过奴婢。”
只闻他一声暗叹,几乎是狂热的回应了我的吻,似在寻找彼此最深处的缠绵。
瞅了眼依旧灯火通明的御书房,我问:“王上还在里边?”
我位居王后之位,宠冠后宫。楚寰手控兵权,与范上卿势均力敌。若是凌太师攀上了我这门亲事,那势必可以压下范上卿的势头。可是他们错了,我与夜鸢都很满意现在的形势,两大势力,相互压制,斗争朝堂。
“好久,好久,都没有再见到光了。”她眯着眼睛看我手中的灯笼,那束光笔直的射在她苍白的脸上,似为其染上一层光晖。
可是侍卫却是毫不留情的将她们拖了出去,在漫漫黑夜中,隐隐传来哭诉声,那样撕心裂肺,但在这阴暗嗜血的宫廷中却是如此平常。
蹙了蹙眉,我犹自坐上首位,便唤她们起身,如贵嫔与湘夫人于我两侧坐下,脸色凝重中带有丝丝笑意。
踏上白玉石台阶一步步走上,御园的千枫亭,四面萧索的枫树环绕,满目红枫耀眼。进入千枫亭,槛窗隔门皆是三交六椀菱雕刻而成,颇有一番气势。
“辕慕雪,华莲在这等着你,等着你失宠的那一日。”她疯狂地仰头大笑,笑声蔓延着整个黑屋子,隐隐传出一些到冰凌与紫衣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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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如贵嫔上圣华宫是来告本宫一状了。”我扬眉一笑,对上她那张温婉无害的脸,“贵嫔你也说了,人证物证俱在,又何来栽赃嫁祸一说?”
我的几个字眼被雨水吞噬,紫衣却已是动容地看着我:“原来娘娘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上!太后不能理解,王上一定能理解的。”
“慕雪?”
一连三句,句句都是我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王后,臣妾觉得此事……”卿嫔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我凌厉的目光打住,跪在地上呆呆的凝视着我。
“奴才不敢。”他一个激灵,猛然回神。
我问:“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虚弱的靠在夜鸢怀中,探出手给李御医诊脉,他的面色是凝重认真的,夜鸢温实的掌心轻抚着我的鬓角。楚寰冷冷的望着我,毫无温度的眸子看不出在想些什么,脸色有些苍白。湘夫人与如贵嫔则是死死拽着手中的丝帕,紧张的盯着御医手中那根红线。凌太师与范上卿面色温和,却暗藏冷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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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圣华宫,一道闪电破天划过,一场大雨接踵而来,淅淅沥沥的雨点卷起一阵暗尘的气息。庭院的桂被打落一地芬芳,配合着清晰的雨香迎面扑来。
沁美人与碧清双双惨白了脸,连连磕头哭喊着:“王后饶命,王后饶命,臣妾冤枉,冤枉!”
“朕以为,你不在乎。”他的眼底有冷锐,有倨傲。
“那是何意?”我不冷不热的继续追问其言,她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我:“臣妾,臣妾……”
“娘娘,您不觉得今夜之事太过蹊跷?”一路上闷闷不语的紫衣像是憋了太久,终于是开口了。
这一刻,我才明白,这两年,并不是他对我的爱已渐渐消逝,而是一直在等待。
“本宫是看证据说话。”
他淡漠冰凉的眸底闪过清亮,似炙热的火焰一簇一簇自幽暗的深处点燃。
我面无表情的行走于游廊,望汉白玉雕栏,记忆中又闪现我亲自喝下那碗藏红,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杀害。双拳不禁狠狠握紧,一字一句地说:“我会让她,不得好死。”
此时的夜鸢已褪去满脸霜容挂上喜色,唇畔上扬掩不住开心之色。在场之人皆识趣,纷纷的退下,独留我与夜鸢在千枫亭独处。
有人高唱:王后娘娘驾到。
“王后,您要进去?”冰凌问。
“傻瓜。”他的吻落在我的额上,既轻且柔。
这就是所谓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吧。
赞赏的瞥了她一眼:“紫衣果然有见地。湘夫人乃凌太师之女,而凌太师在朝堂上素来与范上卿不合,若是湘夫人在后宫倒台,凌太师便该倒台,再无资本与他争斗朝堂。”
“依臣妾看,此事还有待察明。”如贵嫔轻声细语的侧过头,恭敬地对我说。
满阁突然一阵沉默,静谧无声。直到冰凌轻咳一声,众人恍然回神,齐声道:“王后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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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他才放开我,搂着我的肩问:“有什么话是不能同朕说吗?”
处理完小产之事,我便决定去趟御书房,今夜之事是该让夜鸢知道,毕竟那是他的孩子。
“没停过,您倒是劝劝王上别太劳累,圣体为重啊。”李公公喟叹道。
终于,李御医含着笑意收起红绳,恭敬地朝我与夜鸢拜道:“恭喜王上,娘娘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
我依旧缓步前行,但笑不语,深深的游廊上传来我们细碎的脚步声,空空回响飘荡。
“臣妾不敢。”我仍旧笔直的跪着,捧着凤冠的手依旧高举。
“看样子,嘴巴挺严实的,来人,掌嘴。”
“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环着他的腰,声音有些凄然。
此时,众人表情各异,却纷纷透露着一抹担忧之色,仿佛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僵硬着身子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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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嫔小产之事确实与本宫无关,但与另一人有关。紫衣你如此聪慧,不妨猜猜看,谁最有能力与动机杀害卿嫔的孩子。”
“那还不带路?”冰凌瞪了眼不懂规矩的他。
他仍旧不说话,环着他项颈的手紧了紧,就是这样的感觉,他明明在我身边,却又离我好远,好远。
“这样蠢的办法,沁美人丝毫不蠢且不说,就算蠢也不会用如此明显的手法去害卿嫔。”紫衣嗤鼻而笑。“紫衣想,王后您何等聪明,不会看不出来吧?”
“奴才这就去禀报王上。”他正欲朝御书房处去,我便淡声道:“王上此刻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此等小事就莫去打搅,待王上批阅出来再行禀报。”
紫衣一听忙用胳膊肘顶了顶她,示意她不要再继续往下说。冰凌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垂首:“奴婢失言。”
夜鸢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是淡淡的,犀利的目光逡巡在凌太师与湘夫人的脸上,我的手端起白玉桌上摆放的龙井,茶香烟雾缭绕而起,扑在我脸颊之上。正好诸位权臣都在场,是时候给他们一个警告了。
紫衣接过我手中的灯笼,若有所思的向里边瞧了瞧,然后将小窗关上,再次隔绝了华莲与外界的一切。
淡淡的一语引得福公公脸色惨白,此时的他定然在心底骂了我不下百遍了,将小产之事随意说成一件小事,还不让孩子他父亲及时知道。
“不是奴婢,不是……”
手一颤,杯落地,破裂的尖锐之声令众人为之一惊,凌太师那喋喋不休的嘴也停下。
就在那一瞬间,我们都安静了下来。
一边听着她禀报,一边单手敲打着桌案:“除了晚膳没用其它的了?”
“那娘娘您是?”紫衣十分不解。
卿嫔一惊,方觉自己失言,忙道:“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你倒是说说蹊跷在何处?”
我冲她笑,笑她都如此狼狈,口角还是针对于我,不过在她心中,我确实可恨。
她素手一扬,示意我起身。手腕上珠翠手镯琳琅,随着她手臂的摆动铿锵作响,一片奢华之态。
如贵嫔见我不说话,也插上一句:“人证物证是不假,可明眼人一看就是栽赃嫁祸。”
她们两上前轻声道:“王后,她疯了,咱们还是回宫吧。”
那日在太后面前摘下凤冠之事想必早已传入夜鸢耳中,可是他信任我,并没有加以询问。我一直都知道,他是懂我的。倒是湘夫人看出了我对她暗中扶持,频频欲与我交好,却被我冷淡的态度回绝。
“已经被奴婢撤下。”她瑟瑟发抖地回道。
“紫衣不懂,彻查卿嫔小产之事与您无关,您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两年来,很少有妃嫔怀有龙种,怀上了的也都莫名其妙的小产了,此中秘事自是不言而喻,却无人敢去深究。历朝后宫都不平静,算计阴谋常常出其不意,一山更比一山高。而我,却是袖手旁观后宫事,冷眼笑听姬妾争,揣着明白装糊涂。
次日,天色有些暗沉,乌云密布,似有一场大雨即将降临。
楚寰冷着一张脸,沉声拒道:“天下未定,南北仍旧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臣身为大将军,定为国效力。国未定,岂能先安家,臣谢过夫人美意。”
“哟,这认证物证俱在,沁美人还想狡辩?”湘夫人笑的愈发娇媚,眉宇间净是得意之态。
我能纵容她们明争暗斗,只要她们的争斗没有影响到我的地位,便放纵她们争。争个你死我活对我只有好处并无坏处,我只需稳住我的后位,而朝廷,一直都有楚寰,我信他。
“世事无绝对,如今他心中只有你一人,并不代表将来也只有你一人。别忘了,这儿是后宫,永远都是美女如云的后宫。”她一针见血的讽刺着我,像是刻意要将我激怒。
而卿嫔也连连点头:“臣妾也觉得此事……此事甚为蹊跷,还望亲自觐见王上,求他还个公道。”
我能感受到他对这个孩子降临的喜悦之情,便也能感受到当年紫衣飞鸽传书告知他孩子被宫人谋害时,他那份痛。
如今上天又给了我一次孕子的机会,我一定要好好保护这个孩子,不能让他受到一点点的伤害,也希望能弥补我对前一个孩子的亏欠。
情到深处皆动容,我环上他的腰,与之四目相对,那一刻古老远去的往事皆随风消散。
“从今往后,辕慕雪的心中只有夜鸢一人。”
“慕雪。”他低声唤我,声音暗哑,眼底颇为动容与震撼,唇畔淡笑之下他清癯的面容那样清晰,触手可及。
“从今日起,朕只有辕慕雪一个女人。朕的孩子,唯有辕慕雪一人所生。天地为鉴,君无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