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进了洪公祠北大门,直接去食堂吃早饭。左少卿轻声说:“是姐。”
“就是你!就是你!除了你,没有别人!”
右少卿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优秀特工,她有一个好枪法。那个黑影不过在她前面二三十米处飞奔,原本逃不过她这一枪。她只是不敢打死这个人。她明确地知道,这个人应该是叶公瑾派出来的。
这一下子,左少卿的心呀,全化成水了。她俯下身去,一把抱住妹妹,眼泪也不断地流了出来,“妹呀,我知道。”
二处的军官们也进了食堂。他们打了饭菜,走向餐桌时,都万分惊讶地着这姐妹俩。他们坐下来吃饭时,还用疑惑的眼光着她们。
……
夜很深的时候,外的一点点凉风终于吹进房间里。左少卿不用再摇扇子。她坐在沙发前,脸上带着一点微笑,默默地着妹妹。这个时候,她的一颗心,仿佛要化了似的柔软。
天亮的时候,姐妹俩都起来了。左少卿围着妹妹团团转。一会儿递给她毛巾,着她洗脸。一会儿递给她梳子,着她梳头,又把发卡一个一个地递给她。
右少卿一下子就哭了起来,用手指着姐姐大叫:“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
收音机里的老徐策,仍在唱着,一句紧过一句:“……惹下了塌天大祸灾。天佐天佑俱打坏,张泰的门牙打下来;太庙的神像俱打坏,太子的金盔落尘埃。举家绑在西郊外,三百余口把刀开……”
她们到的比较早,食堂里没有多少人。但一些认识的人已经向她们露出惊讶的眼神。她们没有商量,却选了同样的饭菜,一小碗面条,一块饼,和一点咸菜。
左少卿自己也要流出眼泪了。“别哭了,别哭了好吗。我给你擦,我给你擦。”她搂住妹妹的肩,几乎是强迫着,给她擦眼泪,擦她头上的汗。她终于忍不住,自己也哭了起来,“妹呀,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你想当共党,你去当呀,我没有拦着你!”右少卿揪着姐姐的衣领不停地摇晃,向她哭叫着,“我没有拦着你。你干吗要到这里来,啊?你要当共党到别的地方当去呀,你干吗要到这里来!你干吗要害我!你为我想过没有,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懊糟。我连我自己的名字都要不回来,我成了什么人了,啊!”
她们穿着同样的军装。她们都把右腿架在左腿上,脚上是同样的黑皮鞋。她们都是左手压在右手上,放在身前。她们同时向右,着一个小男孩从街边跑过。片刻,她们又同时向左,着从身边驶过去的汽车。要命的是,她们的相貌一模一样。她们唯一的区别,一个是长发,一个是短发。
这样把妹妹搂在怀里,让左少卿的心里,真的是如春、如暖风、如溪流、如艳阳,柔软成一片喜悦,连身心都颤抖起来,“妹呀,妹呀……”她不住地叫。
姐妹俩一起出了门。她们坐上同一辆黄包车。街上已经有了行人。一些行人张开了嘴,有些惊讶地着她们。
“我不信,我不信!”她哇哇地大哭着,“你还想怎么样,啊,你还想怎么样!你干吗要到这里来!你顶了我的位置,你占了我的名字!你让我人不是人,鬼不是鬼,还要受到别人的怀疑,我怎么得罪你了,啊!你说话呀!你说话呀!”
左少卿也哭着说:“姐在呢,姐在呢……”
左少卿费了好大的劲,终于让妹妹在沙发上坐下来。她跑进厨房,拿了自己的毛巾出来,递给她,“好了,好了行吗?擦一擦吧,你头上的汗。”
左少卿又在水龙头下面扭了一条凉毛巾,递给妹妹说:“捂一下眼睛吧,眼睛有点肿,不好。”
右少卿瞪着远去的人影,心里委曲得不得了。她不想回家。家寂寞,只会让她更加烦躁。她提着枪,顺着小街继续向前走。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我没有!”
“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起意神先知。善恶到头终有报,且来早与来迟……”
右少卿哭着说:“姐啊,姐啊……”
但小街里寂静声,一点动静也没有。一阵微风从街角掠过,拂动地上的废纸,更令人毛骨悚然。右少卿克制不住心里的怨愤,大步冲出门去,一直走到小街上。小街里也是空一人。
程云发的审讯已告一段落,也不得不告一段落。她去刑讯室里过,那景况,真的是惨不忍睹。在秦淮四街,闽浙赣游击纵队副司令冒险露面,让她吃了一惊。她明白,外面的同志为了帮助她,为了减轻她的压力,真是下了最大的赌注。梁吉成已死,林秀更是被打成残废……
右少卿在沙发上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她见身边坐着一个人,向后一缩,问:“谁?”
右少卿此时站在门外,正虎视眈眈地瞪着她。右少卿一步跨进门。左少卿这才见,她手里竟然提着枪。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柜橱上的收音机也早已关上了。房顶的大灯也关了,只剩下茶几上的一盏小灯,暗幽幽地照耀着半明半暗的房间。
左少卿靠近她,“妹,是姐,是姐,不要哭啊。”
右少卿仰靠在椅子上,把冷毛巾捂在眼睛上。趁这个机会,左少卿匆匆忙忙洗了脸,又慌慌张张梳了头,再拉拉扯扯穿上外衣。妹妹站起身的时候,她一边打量着她,一边从桌上拿起她的枪,替她插进口袋里。
这个时候,她的姐姐左少卿,正坐在家里。她低着头,一动不动。
但外面没有回答,又是一阵砸门声。左少卿向屋内扫了一眼,走过去开门。她真的吃了一惊,门外站着的,竟是右少卿,她的妹妹。
左少卿坐在沙发前的椅子上,一手拿着扇子,给妹妹扇着风。一手拿着毛巾,擦去自己不断流出的眼泪。她心里好痛。是那种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痛。有时,她夜里睡不着,会设想出跟妹妹和好后的种种幸福情景。却唯独没有想到会出现今天这种哭闹的场面。她见妹妹睡着后还是噘着嘴生气的样子,心里就揪着似的疼。
“我真的没有派人监视你。”
可是右少卿还是哭了起来。她向左少卿伸出一只手,“姐啊,我好难受呀!”
右少卿回头怒视着她,猛她一把,“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桌边的人都张开了嘴,瞪大眼睛,捉摸不定地着她们。
一个小时后,左少卿在办公室里,正是忙的时候。柳秋月和鲁城也站在桌边,正在翻着桌上的一堆资料。
右少卿却突然出现在门口,用拳头重重地敲着门,大叫:“左少卿,你们的陈三虎,那个混帐王八蛋,给我们捣蛋是不是!我警告你,他要是不给我老实一点,我一定敲瘪了他的狗头!”
左少卿抬头瞪着她,说:“你喊什么喊,有话能不能好好说!”
客观地说,这两姐妹,仍然是不共戴天的对头。不久就会到。